這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畫面。餐桌的正中央，一個生日蛋糕已經(jīng)被瓜分得支離破碎，七八個女孩或東倒西歪，或花枝亂搖，或孤獨沉醉，但無一例外地，都像在向她們的主人——壽星那珠兒小姐邀寵獻媚。張西平坐在一群年輕的女孩中間，他似笑非笑地，居高臨下，他高大的身子如同沉默的石頭；白衣白裙的那珠兒，如同一個驕傲的公主，與她的國王一起俯看著身邊的蕓蕓眾生，她像一匹柔軟的綢緞，不經(jīng)意地掛在這黧黑的巨頭之上。

這天是那珠兒小姐的二十三歲生日。二十三，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好年歲，它比二十五歲更年輕，比二十歲更成熟，它游離于重要與非重要之間，自由地重視著自己。是的，那珠兒是重視自己的一切感受的，而她所有的感受，均來自于這位叫張西平的男人。三年前的同一天，她在這家酒吧看見了窗前獨自深思的張西平，從此以后，她就跌進這深不可測的沉默里，從而更深地感知到沉默所包含的分量，今夜她是在給自己舉行一種儀式：她要從這個夜晚走進去，當她再走出來的時候，會從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女人，她已經(jīng)想好了。

喧聲散盡，燈光散盡，朋友散盡。那珠兒依在張西平的臂彎里，慢慢走向幾條巷子之外的張西平的唐卡店。這種走，是不走，這種走，其實是一種更深刻的留。那珠兒把剛才的沉醉殘留在嘴角，只是為了蒙蔽自己，麻痹自己，因為有一種雙重的痛，在她心里已經(jīng)長達三年之久。她知道店的深處有一套臥房，那是張西平的居所。

很深的胡同，很深的店。他們慢慢地走著，夜里的風有點涼，那珠兒裹緊淡藍色的風衣，不即不離地走在張西平身邊，不即不離，是他們?nèi)陙淼臓顟B(tài)和距離。今夜，那珠兒想把這距離拉近到無，她不時扭頭看向身邊的那個人，夜色很濃，她看不清，走在他的身邊，有一種凄冷而痛楚的幸福，她于是把自己靠了過去，以一種清醒的醉態(tài)……

“咔嗒”一聲，那把老式的鐵鎖隨之打開，那珠兒被張西平攙扶著進了屋子?！霸趺醋沓蛇@樣！”這個男人自言自語，他不知道其實這種醉比清醒更加清醒，這種醉是那珠兒今夜的武器，今夜，她要得到他。她早就預謀好的。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度，一種恰到好處的風，他把她扶到里間的床上，給她脫了鞋，然后她聽到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再一會兒，一條溫熱的濕毛巾伸進了她的衣服里——張西平這樣瓷娃娃般地侍候她，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今夜她決定不再滿足于這種單純的侍候，她要更多。

當張西平第二次把毛巾貼進她的背部，迷蒙之間她伸出手，攀住了他的脖子?！拔髌礁绺??！彼牭阶约涸趬衾锝袉?。那只擦洗的手停頓了一會兒，然后另一只手拿開她攀在脖子上的手臂，“聽話，醉成這樣，就不洗了，擦擦睡吧。”張西平的聲音是溫和的，像一個父親。那珠兒順從地放下手，她又跌進了他們相處的那種強大的慣性之中。

屋子里真安靜。半醉半醒的那珠兒，用耳朵捕捉著屋子里的任何一點動靜，她聽著張西平擦洗她的聲音，把床頭的薄被輕輕蓋在自己身上的聲音，聽著他走進盥洗間的聲音，再聽到自來水嘩嘩的聲音，仿佛還有張西平擦洗沐浴露的聲音，還有他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終于穿著睡衣來到她睡著的床前，她閉著眼睛讓他看著，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柔和的燈光下拂在自己的臉上，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于是她故意翻了個身，朝床里滾去，以給他留出可以躺下去的空間。他果然就在那珠兒的旁邊躺了下來，并把她身上的薄被拉了一點過來搭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關燈睡覺。

他們這樣躺在一起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墒敲恳淮危麄兙褪沁@么各自躺著，每一次那珠兒都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而她自己，卻每次都整夜無眠。她時常在想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這個男人為什么對身邊滾燙的肉體沒有絲毫興趣，難道他是生理上有問題？或者是因為什么別的更隱秘的原因？——不，那珠兒已經(jīng)受夠了折磨，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是一種比侮辱更深的傷害。

在那輕微的鼾聲沒有響起之前，那珠兒迷醉地把身子貼了過去，今夜是她的二十三歲生日，她要他！她的乳房貼著他的背，她感到自己的乳頭在隱隱地發(fā)脹，她把一只手伸過他的夾肢窩抱著他，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抱著，這種沉默無異于一種鼓勵；她于是把手往下探，直到接近那隱秘的地方……這時，他轉過身來，黑暗中面對著她的臉說：“睡吧?！彼穆曇粲行└蓾珔s讓那珠兒感到萬分委屈，她把手收回來，一串眼淚悄悄地涌出眼角。

沒想到這行淚水涌出來后，卻越發(fā)地洶涌，她甚至沒有一點要阻止這洶涌的淚水的意思，就在她放聲痛哭的時候，張西平抱緊了她，“怎么了？怎么了？”他不安地問著，并幫她擦拭著淚水，她借著這淚水的掩護深深鉆進他的懷里，“西平哥哥，我要你，我要?！彼裏o限恥辱地說著，并把手伸進他薄薄的睡衣里面，再次無限制地向下探索……

那珠兒與張西平的相識，有一點偶然，也有一些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