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我察覺出不對勁,感覺褲子有些濕,偷偷把手墊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跡,我又緊張又窘迫,不知道該怎么辦。
班級里發(fā)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來了,發(fā)育晚的女生,還不知道女生每個月都要流血,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著神秘性。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這代人的成長,常常伴隨著尷尬。資訊不發(fā)達,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于和兒女直接交流發(fā)育問題,老師更是談性色變,大部分女生第一次來月經(jīng)的經(jīng)驗都是很不愉快的。驚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她小時候看到自己出血,以為自己得了重癥,暗地里痛苦得咬著被子哭,表面上卻非常勇敢,像電視劇上的女主角一樣,在親人面前隱瞞住“病情”,不告訴爸爸媽媽,只是自己開始悄悄處理“后事”,把省吃儉用、辛苦積攢的貼畫和磁帶都送給堂妹,囑咐她以后多來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后,堂妹拒絕歸還貼畫和磁帶,她動用了武力搶奪,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媽媽打哭。
長大后,我們交流這些的時候,笑得肚子疼,當時的迷茫與苦澀卻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媽已經(jīng)來訪過一次,可我仍然沒有明白這是什么東西,只是從媽媽刻意壓低的聲音,拽著我到衛(wèi)生間說話的態(tài)度,感覺出這個東西很見不得光,一定要悄悄處理。
現(xiàn)在這個見不得光的東西竟然染紅了我的褲子,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許可以和她說悄悄話,可是我沒有,所以我只能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漸漸地,班里的同學都走了,只有張駿和兩三個男生還在教室后面鬧騰,也不知道他們在鬧騰什么。
終于,他們也提著書包要走了,張駿走到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嗎?”
“過一會就走。”我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發(fā)現(xiàn)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說今天之前,他和別人都一樣,那么從今天開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出丑。
他看著窗外的雨說:“我等你一塊兒走,我下午剛?cè)W校的小賣部買了把傘?!?/p>
我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不用,你先走?!?/p>
“沒事,反正我也沒事?!彼f著,竟然坐了下來。
我盯著他,他看著我。
我實在想不出來我能做什么事,拿出作業(yè)本來做作業(yè)?別說張駿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連整個凳子都包住。
很久之后,他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你沒什么事要做,那就走了?!?/p>
他一面說,一面拉我的胳膊,我驚慌下,用力甩開他的手,繃著聲音說:“我不想和你一塊兒走?!?/p>
他一下子被傷到了,立即拎著書包出了教室,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想到他以后肯定都不會再和我說話了,再加上這個可惡的大姨媽,忽然就覺得無比傷心,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
正嗚嗚地哭著,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見是張駿。
他抓著腦袋,語氣是小心翼翼的溫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搖頭,從沒有一刻,我像現(xiàn)在這樣渴盼能在家里。
“有人威脅你,在校門口等著打你?”
真是很張駿的問題!我傻了一下,繼續(xù)搖頭。
“你別害怕啊,如果真有人威脅你,我來保護你,我打架很厲害的?!彼f著話,掀開書包,給我看了一下里面藏著的一截鐵鏈子。
我很犯愁,卻還是忍不住地想笑,他居然走到哪里都帶著武器。
他看我笑了,也笑起來,幫我拿起書包:“那我們走吧,不管誰想打你,我都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我立即拼命搖頭。他皺著眉頭凝視著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說:“我怕冷,你能不能把你的運動服借給我穿一下?”
“嘿,你早說??!”他立即把外套脫下來遞給我。
我穿上,慢慢地站起來,手偷偷去拽了拽,剛好把屁股遮住。
他沉默地走在我旁邊,舉著一把大黑傘,幫我遮著雨。兩人共在一把傘下,中間卻至少隔著兩三個拳頭的距離,為了不淋著我,他只能盡量把傘往我這邊傾斜。
到了我家樓下,我背朝著墻,把衣服脫給他,像蚊子哼哼一樣,哼了聲:“謝謝?!?/p>
他的頭發(fā)有些長了,又被淋濕,軟軟地搭在額頭上,發(fā)梢上的雨珠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接過衣服,輕聲說“不客氣”,好似不好意思承受我的“謝謝”,一轉(zhuǎn)身,傘都沒打,就直接跑進了雨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才快速沖回家。晚上,肚子有些疼,媽媽給我熬了紅糖姜水,我喝過后,躺在床上,只是發(fā)呆,眼前都是張駿。想著他說“我會保護你”的傻樣,我就忍不住地笑,心里都透著甜滋滋的味道,只覺得比所有吃過的糖都甜。
第二天早晨去上學時,在校門口碰到張駿,他大聲地和我打招呼,我卻是心撲通亂跳,迅速低下了頭,似乎頭抬高點,人家就會看出我的小秘密。
別的女生喜歡一個男生,也許會想著法子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多和他在一起,我卻是相反的。因為喜歡張駿,我一見他就緊張,連話都不敢多說,可在暗中,又時時刻刻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常常眺望他在足球場上奔跑,偷看他和同學們打鬧。我一面渴望著他的注意,一面卻又害怕著他的注意,他不看我時,我的目光總追隨著他,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如果他看我時,我卻總是趕在他發(fā)現(xiàn)前,匆匆躲避開他的視線。
那時候的喜歡特單純,不要求任何回報,只要看著他就會很開心,如果他偶爾和我多說句話,那簡直會偷笑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