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山這次輸給了楊六,馮山為此付出了一條左臂的代價(jià)。
文竹在馮山又一次去賭期間,做好了離開這里的打算。她沒有什么東西可收拾的,只有身上這身衣褲,她把身上的棉衣棉褲拆洗了一遍,找出了馮山的衣褲穿在身上。她不能這么走。她要等馮山回來,要走也要走得光明正大??p好自己的衣褲后,她就倚門而立,她知道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馮山就會從雪地里走回來,然后一頭倒在炕上。
馮山終于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了她的視線,她想自己真的該走了,不知為什么,她竟有了幾分傷感。她就那么立在那里,等馮山走過來,她要問他是不是改變主意了,如果他還堅(jiān)持讓她走,她便會立刻走掉。
當(dāng)馮山走近的時(shí)候,她才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當(dāng)她定睛細(xì)看時(shí),她的心懸了起來。馮山左臂的袖管是空的,那只空了的袖管結(jié)滿了血跡。馮山臉色蒼白,目光呆滯。一瞬間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倒吸了口冷氣,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幾步,她輕聲問:你這是咋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dòng)和馮山說話。馮山什么也沒說,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
她尾隨著馮山走進(jìn)屋里,馮山這次沒有一頭倒在炕上,而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把被子拉過來,靠在墻上,身體也隨著靠了過去。她立在一旁想伸手幫忙,可又不知怎么幫,就那么癡癡呆呆地站著。良久,她才醒悟過來,忙去生火,很快她煮了一碗面條,上面撒著蔥花,還有一個(gè)荷包蛋,熱氣騰騰地端到他的面前。馮山認(rèn)真地望了她一眼,想笑一笑,卻沒有笑出來。伸出右手準(zhǔn)備來接這碗面條,可右手卻抖得厲害,馮山便放棄了接面條的打算。她舉著面條猶豫了一下,最后用筷子挑起幾根面條送到了馮山的嘴邊。馮山接了,在嘴里嚼著,卻吃得沒滋沒味,不像他以前回來吃碗面條,總是被他吃得風(fēng)卷殘?jiān)?。后來馮山就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她放下面條不知如何是好地立在一旁,她問:疼嗎?
他不說話,就那么閉著眼睛靠在墻上,臉上的肌肉抽動(dòng)著。
她望著那支空袖管,凝在上面的血水化了,正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她俯下身下意識地?fù)崮侵豢招涔?,她聞到了血腥氣,她的后背又涼了一片?/p>
她喃喃地說:你為啥不輸我?
她的聲音里帶了哭音。
他終于又一次睜開了眼睛,望著她說: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
說完這話身體便倒下了。
菊香和槐來到的時(shí)候,文竹正蹲在地上哭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
菊香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跪在炕上聲色俱厲地說:我知道早晚會有今天的,天哪,咋就這么不公平呀?
菊香伸手為馮山脫去棉襖,那只斷臂已經(jīng)簡單處理過了,半只斷臂被扎住了,傷口也敷了藥。菊香又端了盆清水,放了些鹽在里面,為馮山清洗著,一邊清洗一邊問馮山:疼嗎?疼你就叫一聲。
馮山睜開眼睛,望著菊香說:我就快成功了,我用這只手臂去換楊六所有家當(dāng)。我以為這輩子我只賭這一回了,沒想到……
菊香一迭聲地嘆著氣,幫馮山收拾完傷口后,拉過被子為馮山蓋上,這才說:我去城里,給你抓藥。
說完就要向外走,文竹站了起來,大著聲音說:我去。
菊香望著她,馮山望著她,就連槐也吃驚地望著她。
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她抓過菊香手里的錢,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走得又急又快,百里山路通向城里,她很小的時(shí)候隨父親去過一次。就憑著這點(diǎn)記憶,義無反顧地向城里走去,她也不知道是一種什么力量在鼓動(dòng)著她。
文竹一走,菊香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一邊哭一邊說:本來這兩天我想回去看看那個(gè)“死鬼”的。前兩天有人捎信來,說那“死鬼”的病重了。
馮山微啟眼睛望著菊香說:那你就回去吧,我這沒事。不管咋說,他也是你男人。
菊香嗚哇一聲就大哭了起來,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馮山,或者自己的男人。菊香悲痛欲絕,傷心無比地哭著。好久菊香才止住了哭聲,哀哀婉婉地說:這日子啥時(shí)候才是個(gè)頭哇。
一直就在那里的槐突然清晰地說:我要?dú)⒘藯盍?/p>
槐的話讓菊香和馮山都吃了一驚,兩個(gè)人定定地望著槐。
清醒過來的菊香撲過去,一把抱住槐,揮起手,狠狠地去打槐的屁股。她一直擔(dān)心槐長大了會和馮山一樣。她沒有和槐說過他的身世,她不想說,也不能說,她想直到自己死時(shí)再把真相告訴槐。她一直讓槐喊馮山舅舅。她和馮山來往時(shí),總是避開槐。
槐被菊香打了,卻沒哭,跑到屋外,站在雪地里運(yùn)氣。
菊香沖窗外的槐喊: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以后你再敢說,看我打不死你。
菊香止住眼淚,嘆著氣說:生就的骨頭長成的肉。
菊香的淚水又一次流了出來,她一邊流淚一邊說: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該咋過。
馮山望著天棚咬著牙說:楊六我跟你沒完,我還有一只手呢,還有一條命哪。
菊香聽了馮山的話,喊了聲“老天爺呀!”便跑了出去。
文竹是第二天晚上回來的,她一路奔跑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二百里山路,又是雪又是風(fēng)的。她不知摔了多少跟頭,餓了吃口雪,渴了吃口雪。她急著往回趕,她知道馮山在等這些藥。
她進(jìn)門的時(shí)候,喘了半天氣才說:我回來了。
馮山正疼痛難忍,被子已被汗水濕透了,他就咬著被角挺著。
文竹來不及喘氣,點(diǎn)著了火,她要為馮山熬藥。
菊香趕來的時(shí)候,馮山已經(jīng)喝完一遍藥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