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商運(4)

經(jīng)營天下的湖南人 作者:徐志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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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人必有奇命,奇命發(fā)生奇運。奇人左宗棠早年從范仲淹棲身的岳陽出來,心憂天下,憑雄心大志,規(guī)劃出這一紅頂商人開創(chuàng)性悲劇,放進今天的視角審視,我們又發(fā)現(xiàn)一點:在曾國藩“民的經(jīng)濟”上,商人不僅根要扎在民間,還要有社會地位的提升,這種地位有制度性的保障。這一切都是政治要求?;仡^看船山先生當年拋出“3反對1主張”,第一就是反對政府專制,這太有先見之明。
  
  官商聯(lián)盟,或者說官商勾結(jié),商人低下的地位沒變,商人沒有話語權(quán)的事實沒變,這注定是場“虎羊游戲”。說白了只是權(quán)宜之計,中間充滿玄機,商人風(fēng)險更大。
  
  改變這種投機式的風(fēng)險之路,只能是先爭“商權(quán)”。從士的政治、文化權(quán)力中構(gòu)建系統(tǒng)的商的政治權(quán)力、商的文化權(quán)力。
  
  左宗棠時代,他不可能看清這點,也無條件做成這些。個人的前途、命運,往往都這樣受制于時代。但左宗棠一生,雖然失落常有,為人桀驁不訓(xùn),有時到了狂放,他的軍隊偏叫楚軍,頗有點“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味道。左宗棠身上,彌漫這種狂狷氣息,讓他終身不肯屈就于人。他完全不同于八股的封建士人,在他身上有江湖之遠的率真,雖然不乏傲慢與偏見,但活出了湖南人的風(fēng)骨。
  
  同在體制內(nèi),不拘小節(jié),讓人自然想起魏源。而他不與曾合作,又讓人記起王闿運。他狂出了一股不同凡響的精、氣、神,而不是像曾國藩那樣牽于禮,拘于俗,時刻在發(fā)抖,口中念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類,活得失去自我,沒了脾氣,淪落為徹頭徹尾的封建官僚。有前人將曾國藩與左宗棠對比,結(jié)論是:“國藩以謹慎勝,宗棠以豪邁勝?!彼麄円孕袆臃謩e開創(chuàng)了近代湖南人性格的兩極。
  
  狂放精神是湖南人的精神氣。這種率直任性、不拘不羈的性情,接通了湖南的地氣。左宗棠當年抬棺上陣,膽雄氣壯,蕩平新疆,靠的正是這股精神氣 。
  
  頗有趣味的是,左宗棠本來是純粹的個人主義,而曾國藩倒更接近官僚的群體(集體)主義,到后來他們完全反過來了。左宗棠個人功利完全轉(zhuǎn)化為國家功利,其中的奧秘,就在一個“憂”字。
  
  范仲淹掛在岳陽樓上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話屬于互文,再去挖掘,會發(fā)現(xiàn)它還另藏了兩句,完整說出來應(yīng)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個人之憂而憂;先天下之樂而樂,后個人之樂而樂。
  
  天下的憂與樂,始終在個人的憂與樂前面。左宗棠強烈的個人憂樂意識,自然被轉(zhuǎn)化成國家的憂樂意識。人的精神氣往往只能這樣:憂的事情放大了,境界同時跟著闊大。
  
  奮個人私智,精神氣可以英雄造時勢,但英雄逾無法越時代,左宗棠不能決定將生命推遲百年,所以,個人還得為時代的悲劇埋單。
  
  一百二十五年過去了,2010年1月,我最近一次去到柳莊,這座鄉(xiāng)紳式小莊園里,中堂大人音容猶在,魂魄尚存。遙記當年,他的同鄉(xiāng)及暮僚楊昌浚應(yīng)邀西行,見道旁柳樹成林,即興寫下七絕:大將籌邊來肯還,湖湘子弟遍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fēng)度玉關(guān)。其情其景,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
  
  時間挪過一百二十五年,到2007年,湘陰人左宗棠同鄉(xiāng)伍繼延扛起湘商旗幟,奔走天下,真不知是歷史巧合,還是湘陰土地的命運寄托?但左宗棠開創(chuàng)性啟用胡雪巖播下的楊柳種,今天果然引來一股商業(yè)春風(fēng)。運去英雄不自由之后,時來天地皆同力。
  
  左宗棠當年沒有這樣好運。他死后幾十年,帝國之船,依然未著春風(fēng),反遭西風(fēng)。西風(fēng)惡,國情薄,五洲窺華,颶風(fēng)蕭瑟。
  
  此時看來,歷史老人真正愛好開玩笑,有時還喜歡開天大的玩笑。他讓船山先生高端發(fā)聲,然后沒了下文;他拿曾左相繼做歷史悲劇的實驗,累得人家心力交瘁,傷痕如麻。等游戲結(jié)束了,他才事后諸葛,掛出“此路不通”的警示。
  
  到了這時,歷史惟一可貴的精神積累,就是曾國藩已打出了湖南人的精神氣,左宗棠已憂出了湖南人的胸懷,經(jīng)世致用理念在這一支流上,水面也越淌越寬。他們的音容笑貌,由生龍活虎的立體,逐漸干縮成平面,被張貼到了墻上。
  
  “到底是湖南人錯了,還在歷史老人壞了?”歷史的船開到這兒,一流的湖南人看一班在船上碰得頭破血流的前人,一齊十分納悶,開始反思。
  
  這時,一個瀏陽書生走過來了。他抬頭看看曾左遺像,似乎在看他們的命相,在極力描出風(fēng)險路線圖。他擺出武術(shù)架勢,參禪一樣對圖去悟,猛然間似全明白了。他收起拳腳,毅然掉頭,丟掉曾左開船的幻想,得出判斷:悠悠萬事,當下大事,不是當是船工與水手,是先全面開刀,大修帝國爛船。
  
  誰能料到,他這一轉(zhuǎn)身操起那把修船的刀,才發(fā)現(xiàn)這是把鬼頭刀,刀口既對準了清朝,同時也對準他的脖子??巢弊右?,砍大船難,而這時一雙賊樣幽靈的眼睛,已經(jīng)按住刀柄,瞄上他那顆好頭顱!
  
  但從他舉刀那一秒起,湖南后繼的書生們都驚醒過來。接下來我們將看到,湖南人跟隨的奔走,從此都改了方向。
  
  敢問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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