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迷失的水手，天上沒有星星指引去路。我想到西雅圖酋長說的話：“印地安人的夜看起來漆黑一片，地平線上連顆希望之星都沒有?！辈恢牢液捅壤欠裨僖部床坏叫切?。

我和比利從“皇后之肘”拿了兩條灰色毛毯，卷起來，用布蘭德利·克拉克的靴子鞋帶緊緊捆住。然后比利閉上眼睛，垂下頭，用手指觸碰自己的前額和心臟，才拿回來他借給已經(jīng)死去的可憐的布蘭德利的大衣。

不知道過著像布蘭德利那樣的日子會是什么感覺。爸爸有一次跟我說有些事情比死亡還慘，不知道布蘭德利生前有沒有希望自己死掉過。我把“在此安息”前方的“比利”兩個字抹掉，改成“布蘭德利”，但是我把狗狗的圖案留在了那里，因為聽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而布蘭德利應該沒有任何人類朋友。

接著，我和比利爬上碎磚瓦礫堆的頂端。整個城市在我們下方，猶如一片大海。黑暗中，有好幾個地方匯集著火光，猶如水面上的浮油。我們是迷失的水手，天上沒有星星指引去路。我想到西雅圖酋長說的話：“印地安人的夜看起來漆黑一片，地平線上連顆希望之星都沒有?！辈恢牢液捅壤欠裨僖部床坏叫切?。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國會大廈，”比利說，“戰(zhàn)爭全是因為政治的關系?！?/p>

我對戰(zhàn)爭了解不多，只知道自己不想談它也不想思考它。在那之前，我以為戰(zhàn)爭只有在別的國家才會發(fā)生。

“我們要睡哪里？”

比利看著我，但是沒有回答。

“我們先找東西吃?！彼^了一會兒才說。

就算髖部沒有得關節(jié)炎，要走過一堆破碎的磚頭還是舉步維艱。好像一覺起來就發(fā)現(xiàn)外頭正在打仗，一切都跟過去截然不同，很難找到平衡，這就是為什么我要牽著比利的手。

我們盡量走騎樓和小巷，盡量走快捷方式，像黑貓一樣輕手輕腳地穿過十字路口。坦克車像巨大的犰狳，碾過斷壁殘垣，整座城市像個拍片場。路上有些建筑只剩正面，后面空空如也。在某些地方，整個街區(qū)的建筑完好如初，而其他街區(qū)則被夷為平地。比利警告我不要靠近依然矗立的建筑，免得它們突然倒塌，但我想他的意思是免得它們等一下被炸掉。已經(jīng)倒塌的建筑，我也不喜歡靠近，那里看到的尸體最多，還會聽到可怕的呻吟和求救聲。我看著比利。

“那些可憐的靈魂，我們幫不了什么忙。”他說。

我知道他說得對，但是就這樣走過去好像還是不應該。我專心跨越地面的裂縫，口中喃喃重復：亂槍打鳥、亂槍打鳥。這些士兵根本是亂射一通，亂槍打鳥。要是他們?nèi)ビ螛穲@玩錫鴨射擊游戲，一定沒辦法全部打中，更不可能贏得一只大熊貓娃娃。

我看到美食區(qū)上方已經(jīng)破掉卻還在不住閃爍的霓虹燈，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還沒吃東西。

“在這兒等我?！北壤p聲吩咐，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下藍色、白色和綠色的地磚階梯。

我不喜歡他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我瞪著地磚之間的黑色間隙，瞇起眼睛，才能夠專心想象翻轉過來的圖案會是什么樣子。警笛在附近大聲響起，警燈的光束掃過購物商城的入口，猶如一條條血紅色和冰藍色的彩帶。人聲從商城里傳出來，我凝神細聽比利的聲音，但是沒有聽到。然后他出現(xiàn)在階梯底端閃爍不定的粉紅色光芒之中，示意我下去。

底下大約有二十個人，都是游民，大多數(shù)都在提供免費食物的地方見過。他們把壓壞斷掉的木椅聚成一堆，點火燃燒，圍擠在火堆旁取暖。火光照亮了四周，讓我們看到山姆的烤肉串店和附近店家的鐵卷門都是鎖上的。閃亮的銀色容器里空空如也，溫暖的燈光沒有打開，電視屏幕沒有畫面。不曉得山姆在哪里。等場地復原之后，他會回來嗎？

垃圾桶還沒有清空，不過跟以往一樣，“山姆烤肉串”外頭的那一個里面不會有很多剩余丟掉的食物。那天晚上，就連“筷子餐廳”的垃圾桶都沒有很多丟掉的食物，不過我找到了一盒五十一號餐，真是幸運，因為那是我最愛吃的檸檬蜂蜜雞肉，而且?guī)缀踹€剩一大半。吃剩的中國菜有個好處：都裝在塑料容器里。比利并不挑剔，他吃了一些三十八號餐，也就是鹵豬肉，然后我們合吃了一些口味奇特的炒飯。

聚集在火堆旁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討論發(fā)生的事情，試著解釋為什么會發(fā)生戰(zhàn)爭，以及接下來要何去何從。我不想聽他們講話，于是坐在山姆店面外頭吃東西，比利則是看兩天前的報紙。我不打算掃瞄新聞標題，可是那些黑色粗體字就是明明白白地印在上頭。后來就算我閉上眼睛也能看到那些字，好像蓋印在我的眼皮內(nèi)側似的：“和平對談失敗，武裝部隊準備行動。”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覺得需要走一走才行。

“吃太多炒飯了。”我跟比利說。

我們一離開商城，戰(zhàn)爭的聲音就侵襲到了我的耳朵里，于是我開始在心里列出清單，好把聲音抵擋在外頭。這份清單的項目是我聽不見的聲音：巴士聲、剎車聲、垃圾桶蓋子的撞擊聲、街頭藝人的歌唱聲、鐘聲和人行道清潔工的清掃聲。我正想到阿基米德時，比利一把抓住我，把我拉入一個門口。一輛卡車從旁邊的巷道行駛到大街上，司機直瞪著我們，我們動也不敢動地站在原地。他轉換排擋，轉過我們位于的角落，細細打量著我和比利，然后用兩根手指指著我們，仿佛用一把槍瞄準我們一樣?？ㄜ嚭蠓阶鴶y帶真槍的士兵，但是他們沒有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