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爸爸吧？”她問。

“我沒有爸爸?！?/p>

“我媽媽很快就來了，”小毛說，“她大概去買東西了?！?/p>

小毛這么說，好像對于外頭的事情視若無睹、聽而不聞。女士把鐵罐舉到他面前，用她祖母般的手撫摸他的頭發(fā)，她臉上唯一看起來愉快的部分，是她畫得像小鳥翅膀一樣的美麗眉毛?！霸倌靡粔K餅干，才有力氣繼續(xù)畫畫哦?！彼f。

突然間，站在墻邊的人沖回閱讀廳，猶如海灘上的一波海浪?！皠e到前面去！”他們叫道，但是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一輛黑色貨車爬上崎嶇不平的街道向我們行駛過來，就連車窗都是一片漆黑。貨車左彎右拐，好避開壓扁的車子和斷碎的圓柱，然后爬上成了一堆亂石的臺階，停在之前門廳存在的地方。門廳處磚頭滾落移動的聲音停了下來。司機跳下駕駛座，快步走到貨車后方，我趕緊穿越閱讀廳。

“小毛，跟我走！”

“我還沒畫完我的暴龍呢！”他的聲音在閱讀廳里大聲回響。打毛線的老婆婆皺起眉頭，仿佛這是在圖書館的一個正常日子。我不在乎，一手抓住小毛，把他拉離椅子。七彩顏色的彩色鉛筆滾過桌面，滴滴答答地掉到地板上，這個聲音讓我回頭看了一下，結(jié)果瞥見貨車后面裝的只是一堆箱子、推車和看起來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圖書館的其他人又開始說話了，我猜他們跟我想的一樣。

“抱歉，小毛！”我低聲說道，幫他撿起彩色鉛筆，“你看，沒有斷掉哦！”

“你為什么要那樣？”

“哪樣？”

“你為什么要抓我？”

“小毛，真對不起?！蔽矣值狼噶艘淮?，他爬回坐椅上。我原本以為坐在貨車后方的會是帶著機關(guān)槍的士兵。雖然我以前從來沒有小孩子要照顧，但是我覺得“我以為貨車?yán)镒鴰尩氖勘边@種話，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免得嚇到他。

搭貨車的那些人用手推車把箱子推進圖書館里，開始一本一本地把書從架子上取下來，不只是在家吃完晚餐后閱讀的幾本書，而是大批書籍。他們雖然不是士兵，但我覺得這不是好事。州立圖書館的書只限館內(nèi)閱覽，不能外借。

我想起比利提到受教育這回事。我唯一想學(xué)的是美術(shù)，這是我擅長的科目。我現(xiàn)在回不了學(xué)校，那就從書上自學(xué)好了。我走到藝術(shù)區(qū)，拿了三本大書，一本關(guān)于莫奈，另一本關(guān)于凡·高，后來看到一本跟達·芬奇有關(guān)的，也拿了下來。我把這三本書藏在男廁旁清潔工的櫥柜里，用我們的一條毛毯覆蓋住。完成之后，我到小毛身邊坐下來，聽到坐貨車來的一名女子告訴畫眉奶奶說他們是“圖書館之友”。她的推車上有一整箱的書。

“我們會盡量把書運走，放到安全的地方，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蔽衣牭剿@么說，心跳不禁加快速度，覺得相當(dāng)難過。我偷過其他許多東西，但是從來沒有像書這么有價值的。這些書是黃金?。∮操|(zhì)的書套、頁面具有光澤，還有好多彩色圖片。我告訴自己需要這些書，就像我隨手偷來的食物、讓我有辦法出走的銅板錢幣，還有讓我能夠練習(xí)繪畫的粉筆，這些都是必需品。但我心底深處明白，我偷這些東西，是因為自己想要。我成了小偷。

小毛翻過一頁。“這是爺爺?shù)哪概?。”他這么說，好像沒注意到我剛剛離開過似的。

我低下頭，看到一張白色黑點母牛的照片。它們站在茂密的綠色草地上，天空是清澈的藍。

“有多少只？”我問，努力不去想那三本書。

“很多……好像超過十只?！?/p>

“養(yǎng)在哪里？”我有好久沒有問任何人這么多問題了,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格列弗草原。”

“那不算一個地方啦！”

“是！是爺爺?shù)牡胤剑撬霓r(nóng)場。”

“那個鎮(zhèn)叫什么？”

“沒有鎮(zhèn)，只有一些小牧場?！?/p>

“一定有個小鎮(zhèn)吧，附近是哪里？”

小毛皺起前額?！耙^一座山，”他的手揮了一揮，“反正就在那個很大的火車隧道附近。比利什么時候回來??？”

“快了?！蔽艺f，希望自己的回答將會成真。我不再問小毛問題，試著回想六歲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六歲時只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比如爺爺住在很大的火車隧道附近，養(yǎng)了十頭以上的母牛。

我看著“圖書館之友”把成箱的書籍裝到貨車?yán)?，然后兩個人從門廳出來，他們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地抬著一個人，看不出那個人是生是死。他們正把那個身體送進貨車?yán)飼r，小毛轉(zhuǎn)過頭來，看看我在看什么。

“那人死了嗎？”他問我。

“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