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世鐘昨日與周明山在飲水樓發(fā)生沖突,喬世鑄是聽說了的。他把飲水樓的賬房先生叫過來,查清了前因后果,也覺得朱季卿這回的把戲玩得太過分;因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并沒見周明山另生枝節(jié),也就不再出面過問。不曾想二弟這么快又找上了朱季卿。他想了想,揮手讓家丁們散了,叫喬益去請二爺過來說話。
聽說朱季卿已經(jīng)捉到,喬世鐘大為興奮,轉(zhuǎn)身進書房招呼周明山:“老賊已押在大哥那里,我們就過去同他算賬?!敝苊魃皆跁坷?,已經(jīng)聽見喬益的話,緊繃的心弦陡然一松,一口長氣舒出,周身上下頓時軟了筋,兩條腿嗦嗦地,就是使不出勁,站不起來。喬二少不知他出了什么毛病,忙叫喬益快進來看看。喬益進了書房里間,見是周明山坐在那里,兩眼一轉(zhuǎn),已猜到昨日那一幕,多半是喬二少同周先生串好了演的戲。他嘴里親熱呼呼地叫著周先生,告了昨日的得罪,伸手去把他的脈,只覺得周先生的手臂抖得厲害,脈象并沒有什么異處,遂一頭為他撫胸摩背,一頭回二爺?shù)脑挘骸皼]有大礙,周先生這該是高興的?!?/p>
周明山果然漸漸緩過氣來,連聲道謝:“多謝二爺!多虧二爺,神機妙算!”
周明山隨著喬二少出東院,過中院,轉(zhuǎn)入西院,走到第二進客廳門口,卻見里面氣氛祥和,朱季卿已經(jīng)在客位上落了座,臉上堆著笑,手邊還多出一杯茶。周明山不覺一怔,在門外停了步。
朱季卿嘴里和喬大少搭著話,眼里一直留神著門外的動靜。派人捉他既是喬二少的主意,他也曉得這位喬二爺平素就喜歡搜羅些古董文玩,必然恨他膽敢盜賣喬家祖?zhèn)鞯膶毼?,此事在二爺那里,料想就不會像大爺這里好交代,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喬二少身后竟會跟著個周明山。如此說來,周明山昨晚的逃走,其實是避進了喬家!朱季卿曉得自己今天再沒有什么把戲好玩了,發(fā)財?shù)膲舨徽f,要想全身而退,一言一語都不能再有絲毫疏失--眼面前該怎么同周明山相見就頗費思量,他靈機一動,搶先起身,朝著徑直進房來的喬二少深深一揖:“給二爺請安!”故意長久躬身不抬頭。這樣他可以裝作沒看見后面的周明山,而周明山卻不可能不看見他,算是把難題推給了周明山。
喬二少冷笑道:“你也不用裝模作樣。憑你那套雕蟲小技,蒙得過外地客商,須騙不了我們兄弟?!鞭D(zhuǎn)臉對喬世鑄說:“大哥,這老賊在飲水樓中,指著喬家的聲名騙人錢財,不能輕饒了他!”
“兄弟,不可無禮?!眴淌黎T心平氣和地阻止二弟。他坐的主位正對著門,早看見喬世鐘身后墜著個北方打扮的陌生人,從朱季卿的神態(tài)上,他已猜出這準就是那個被騙了大宗銀票的周明山。喬世鑄心中暗暗吃驚,不禁要怨兄弟太過冒失--居然糊里糊涂地把苦主引進府中,幸而今天將朱季卿撈來了,倘若朱季卿不見蹤影,這事可就夠棘手,弄不好將會不可收拾!所以他首先要弄清的,便是此人的身份:“這位貴客是……”
喬世鐘只得暫且丟開朱季卿,先為二人做介紹:“這位就是被朱三騙苦了的周先生,京師海王村敦古齋二掌柜。周先生,這是我大哥。”
周明山跨進門檻,不卑不亢地躬身見禮:“不速之客,冒昧登門,還望喬大爺海涵!”
喬世鑄起身還禮:“久仰久仰!周先生光臨寒舍,世鑄怠慢了。請坐下敘話?!?/p>
周明山謝了,因見朱季卿站在左邊,便去右邊客座坐了,卻側(cè)身朝著居中正坐的喬氏兄弟,不跟朱季卿對面。他對朱季卿視若無物,朱季卿卻自覺躲不過去,只得主動向周明山打了個招呼:“周先生,別來無恙?”
周明山只當不曾聽見。朱季卿失蹤時他急著找朱季卿,如今與朱季卿同處一室,他卻連一眼都不愿看他。這個無賴,怎么也不值一萬八千兩白銀!所以事情的要害,是那一宗銀票,不知還有多少尚在朱季卿手中--偏又是在喬家廳堂中坐著,他不便直接向朱季卿追究。幸而喬世鐘曉得輕重緩急,一落座就對朱季卿說:“別的話可以慢慢講,你先把周先生的銀票,退還人家!”
“二爺放心,銀票盡數(shù)在此?!敝旒厩渲徽f了一句爽氣話,往下便支支吾吾不落實了:“只是,此事,說來話長,內(nèi)中情由,二爺有所不知……”一邊不住拿眼去脧喬大少。
喬世鐘不買賬:“我有什么不知,你有什么內(nèi)情,如今三頭對面,不妨都說來聽聽!”
朱季卿曉得,自己方才在喬世鑄面前的那些說詞,當著周明山,不要說無從啟齒,就是他真能厚著臉說了,喬二少肯定也聽不進去。這些話,須得喬大少嘴里說出來才有份量。眼看喬大少穩(wěn)坐釣魚臺的樣子,他只好捅破了:“還望大爺為在下做主!”
出乎喬世鐘所料,喬世鑄竟果真接過話頭,笑道:“兄弟,此中內(nèi)情,你是有所不知。季卿收了周先生的銀票,你算是曉得的;可季卿為何避而不見的道理,你也曉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