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世鑄卻說:“這成什么道理?!碑?dāng)時命管家去取五十兩銀票來補(bǔ)齊了,這才遞給周明山。周明山本不想收那五十兩,又怕喬世鑄見怪,“恭敬不如從命”,起身上前,雙手接過銀票收了。一塊石頭完全落了地,周明山滿心感激的是喬二少,卻又不能撇開喬大少,遂就在這廳堂上,推金山,倒玉柱,向喬氏兄弟拜了下去。才拜得一拜,喬世鐘已伸手把他托住,用力扶了起來。
喬世鑄笑道:“難得周先生遠(yuǎn)道而來,季卿也在這里,舍下已準(zhǔn)備了薄酒便飯,二位不嫌棄,今晚就在這里聚一聚吧!”
周明山對朱季卿已是深惡痛絕,怎肯與他同席共飲,當(dāng)即婉言推辭:“多謝喬大爺好意。只是在下昨晚匆匆離開南市樓,不得已,也是不辭而別,此刻再不回去,只怕更要被人誤會了?!彼室庖舱f了個“誤會”出來。
喬世鐘是有意要留周明山的,可是放著朱季卿在旁邊,心里也是不舒服,又不能趕了朱季卿先走--大哥分明在護(hù)著朱季卿,不如索性散了的好,遂接口道:“既如此,我代大哥送一送周先生。”
朱季卿更無心吃這頓飯,煮熟的大肥鴨子弄飛了不說,喬二少那里肯定還討不了好,他賴在這里有什么意思,便也起身道:“在下家中也有些羅嗦事情,改日再來陪二位爺吧?!?/p>
喬世鑄見三個人都是要散的意思,也就不再挽留,起身送客。
三人即從西院前門出去。朱季卿見喬世鐘只顧和周明山說話,視他如同無物,自己也覺著無趣,便放快腳步前行。喬世鐘忽然想起前事,笑道:“季卿是得趕快些,家里只怕有顆夜明珠在亮著呢。”
朱季卿聽得此言,頓時悟出喬益所說寶光故事,亦是喬二少所編。他是徹底栽在喬二少的手里了,一時也無言以對,索性裝作沒聽見,緊走幾步離去。到得蓮花橋下,拐進(jìn)朱家巷口,果見自家小院里一片黑燈瞎火,哪有什么白光寶光。他也懶得點(diǎn)燈,摸索著進(jìn)了房,清鍋冷灶,連今晚的飯食都沒有著落--也不想吃,挨到床邊,橫身倒下,黑沉沉一片懊惱,一時齊撲上來。最后悔的是沒有昨晚就花三千兩替黃小大贖了身,把她娶到家中。橫豎是人家的銀子,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有喬大少做主,周明山未必能把他送衙門問罪。如今落了個狗咬豬尿泡,一場空歡喜。十七八張銀票裹在他腰里,捂算是捂熱了,可連看都不曾看熟透,就又還回去了。冤枉啊!
依喬世鐘的意思,讓周明山上南市樓結(jié)了賬,就搬進(jìn)喬家大院來住一程,他好隨時討教。周明山也是真心要結(jié)交這個年輕朋友的,但他不能搬進(jìn)喬家來住,不說喬世鑄的心思他摸不透,不敢輕易接近,至少是文玩生意做不成了。他向喬二少解釋,他還是在南市樓住著為好,生意往來上方便。文玩這一行,對鑒藏家來說是件雅事,對生意人則瑣雜不堪,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什么人都要打交道。他總不能將那些不入流的賣主都朝喬府上引。日后只要他來金陵,一定登門拜望二爺;二爺有什么吩咐,南北文玩行上買進(jìn)賣出的事情,他也一定盡力報效。喬世鐘終是依依不舍,約好了明日上午定去南市樓相訪,才叫了一頂轎子,送周明山上路。
周明山在南市樓門前下了轎,還沒進(jìn)門,就被張魁一眼張見,忙不迭迎了上來招呼。周明山若無其事地上樓回房,張魁在后面墜著,直跟進(jìn)房里,既不送水,也不倒茶,一雙眼盯住周明山上下打量。周明山笑了,問:“張魁兄有什么指教?”
張魁也陪著笑,吞吞吐吐地問:“周先生,昨個兒晚上,怎么沒見回來宿?”
周明山說:“本來是想回的,可是在北門橋喬府上吃酒,時辰晚了,喬二少留我在他書房里歇。沒有打招呼,讓張魁兄牽掛了。”
張魁半信半疑。周明山昨個兒在喬家花園吃棍棒他是聽說了的,卻沒聽說吃酒宴,眼看此刻已過了晚飯時,遂故意問:“周先生此刻回來,想必又在喬府上用過飯了?”
“喬大少是留飯的,我只怕又弄晚了回不來,所以辭了。勞煩張魁兄,看廚房里現(xiàn)成的飯菜,揀清淡些的,送一份過來。”
張魁越發(fā)動疑,正是吃飯時,喬家有現(xiàn)成的酒宴不吃,卻巴巴地趕著回來,可見多半是吹大氣了。店里的晚飯已開到尾聲,吃飯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廚房里的菜也見了底,張魁收拾了幾樣熟菜,盛了一碗熱飯,一托盤端了過來,看著周明山抓起了筷子,他仍守在一旁不走,弄得周明山頗不自在。
周明山其實(shí)早就猜到了張魁的意思,想是店里聽說他遭人騙了,怕他付不起賬??伤绻趶埧媲岸家忉屢环?,何時能有個了局?遂故意問:“張魁兄還有什么指教?”
張魁笑嘻嘻地說:“今兒個掌柜的盤賬,問到張魁,說樓上周先生,住了有半月了吧?那意思……”
周明山本無意同張魁為難,遂摸出五六兩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說:“你去柜上算算,看夠不夠了?!?/p>
張魁摸了銀子到手,也就掂量了個大差不差,忙說:“夠了,夠了,還有富余?!?/p>
“多的就存在柜上?!敝苊魃诫S口吩咐,又認(rèn)真補(bǔ)了一句:“明日喬二少要來看我,他們大戶人家,又現(xiàn)開著茶樓,你要幫我備些上好的茶水,莫讓人家笑話南市樓的茶不能吃?!?/p>
張魁聽得一頭霧水,只能舌頭上打個喏喏。出了房,一頭下樓一頭想,這周明山真要扯謊,也不犯著扯這種轉(zhuǎn)眼就破的謊--或許是先前的傳言傳岔了,也未可知。這年頭,真真假假的事情,他經(jīng)見得多了,只要這錠銀子不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