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瑪科維茨基醫(yī)生(3)

最后一站 作者:(美)杰伊·帕里尼


   我們在法庭旁邊一個小小的空房間吃午飯。一片粗面包加一片山羊奶酪,喝的是小販叫賣的熱茶。我們討論著案情,列夫·尼古拉耶維奇逐漸激動起來。他說他堅(jiān)信言論自由是最基本的原則,雖然這原則與俄羅斯沙皇政府格格不入。他很欣賞阿法納瑟夫的年輕有為和理想主義。事實(shí)上,他贊同這個年輕人的目標(biāo),雖然他懷疑暴力革命是否能真正地建立一個公正的社會。
  
  “人們似乎不記得我們都是要死的,”他說。他的手顫抖著撕下一小塊面包塞進(jìn)嘴里,慢慢地用牙床嚼著。“我們的精力應(yīng)該用在做絕對有益的事情上,而不要浪費(fèi)在沒用的斗爭上。如果革命帶來的不是一種全新的社會模式,比如廢除所有的政府,那么它僅僅是我們所見的一個模仿品,甚至比它所取代的那個更糟?!?br>  
  我不能完全接受這種說法?!翱墒巧郴首鲪憾喽?。”我低聲說,雖然我們旁邊沒有人,“任何政府都會比這個好,肯定不會比它更壞了。”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平靜地說著,絲毫不怕被人偷聽到。他是所謂的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對沙皇的迫害有豁免權(quán)的俄羅斯人之一?!岸砹_斯人民的狀況不會得到改善,”他說,“不是以道德為基礎(chǔ)的革命不可能給任何民族帶來改變。道德基礎(chǔ)就是以不使用武力為前提?!?br>  
  我很快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些話。他說得很好。太好了。可是我反對他這種不切實(shí)際的態(tài)度。我同樣相信一切都必須遵循上帝的旨意,不道德的革命只能給俄羅斯人民造成傷害??墒俏也幻靼诪槭裁瓷系鄣闹家饩筒荒苁菑?qiáng)行用一個有合理形式的政府取代一個殘暴的政府呢?我表達(dá)了我的看法,但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似乎不為所動,或許他在為下午的開庭醞釀情緒。
  
  我們回到了內(nèi)庭,其他人還沒回來。屋里更冷了。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彎著腰,嘴里蠕動著,仿佛還有面包塊塞著需要咀嚼。他喘息了兩下,我馬上測量他的脈搏,跳得飛快。我催他馬上返回雅斯納亞·波利亞納。
  
  “我不說話,”他說,“但你必須替我發(fā)言,就是我不認(rèn)同對阿法納瑟夫的所有指控。告訴他們,我認(rèn)為他是個擁有崇高理想和良好意愿的年輕人,他不應(yīng)該受到懲罰?!?br>  
  法官回來后,我起身為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表示歉意,稱他由于健康狀況而無法公開發(fā)言。我簡要地向法官傳達(dá)了他對阿法納瑟夫的看法,法官熱情地對我們表示感謝。這時,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站起來,向法官和聽眾躬身致意,然后重重倚靠著我的臂膀離開了法庭。
  
  我們往外走著,屋里一片寂靜,直到一個孤獨(dú)的聲音傳來,如同地平線上升起一陣輕煙:“上帝保佑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我回頭看去,是阿法納瑟夫。
  
  出來后,我們停下來喝杯茶,因?yàn)榱蟹颉つ峁爬S奇有點(diǎn)冷。我們坐下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年輕人。他沖我微笑著,好像我們是老朋友了,說他給伯爵帶來一個口信。他說:“有人要我報(bào)告給您,對農(nóng)民的指控已經(jīng)被駁回。他們可以回家了?!彼nD了片刻,讓我們理解消息的重要性?!鞍⒎{瑟夫被判處最輕的處罰,在某地禁閉三年?!?br>  
  “太可怕了!”
  
  “杜尚·彼得羅維奇,”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說,“考慮到這個國家的動蕩局勢,我們應(yīng)該很高興他沒被判死刑。政府只是急于給阿法納瑟夫這樣的人一個警告。對年輕人來說,禁閉三年還不算壞。他可以看書、寫作。我會給他寄些書的?!?br>  
  晚上,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有些興奮,對每個人都很和藹,認(rèn)真地聽索菲亞·安德列耶夫娜說話。他在盛水的高腳杯里加了一滴白酒,這說明他感到   高興。
  
  布蘭熱在,(令人難以忍受的)裝作一個虔誠的小信徒。還有納茲文,一位年輕作家,稱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為“主人”,這讓大家頗為苦惱。他堅(jiān)持要坐在“主人”身邊。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說話時,他在一旁清嗓子,咕咕地像只鴿子。我格外討厭他,特別是談到哲學(xué)問題時,他一字不差地重復(fù)著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的話,好像是他自己才想出來的似的。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仍然禮貌待他。我搞不懂為什么。事實(shí)上,當(dāng)納茲文用一種眾所周知的托爾斯泰風(fēng)格學(xué)舌時,他還在用力地點(diǎn)頭。這太令人尷尬了。
  
  索菲亞·安德列耶夫娜把大家都引到房子前面的休息室。我們坐在四周,她在鋼琴前彈奏貝多芬的《田園奏鳴曲》。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的眼睛涌出了大顆的淚珠,他用袖子擦去淚水。只要有音樂響起,不論鋼琴(通常是索菲亞·安德列耶夫娜在彈,她幻想自己是個世界級的鋼琴家,因環(huán)境所迫而不露鋒芒)還是留聲機(jī),他都會經(jīng)常落淚。另一方面,音樂絲毫不能打動我。
  
  這都怪那個傻瓜猶太人戈登懷瑟,破壞了我對音樂的好感。他整晚整晚地為托爾斯泰家人演奏鋼琴,他們都太好心,不忍心趕他走。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習(xí)慣了任人擺布,對誰都順從,不惜任何代價渴望保有一份平靜。但是代價是巨大的。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為什么反對戈登懷瑟。他也會明白索菲亞·安德列耶夫娜必須被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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