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身世：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4）
　　
　　容若早就聽父親講過自己名字的來歷，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成德”二字就是《易經(jīng)》里的名言，所謂“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父親一直在這樣叮囑自己，自己也一直在這樣期待自己。但是，“成德”二字竟然也在另一部儒家典籍《儀禮》當(dāng)中出現(xiàn)，說的卻是“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容若不免有些遲疑：“照這么說，如果我拋棄不掉童心，不能像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成年人那樣在綱常禮制里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待人處事，我將來就不會有福有壽嗎？”
　　
　　這個疑惑，不知道容若有沒有對旁人講過，他只是把它悄悄地記在筆記里，也許不久就忘記了，只是在將來每一次遭受命運捉弄的時候又陡然想起。而在我們這些深愛容若的旁觀者看來，“成德”二字果真是一句讖語--容若始終都不曾拋棄他那顆比世界更要寶貴的童心，也實實在在地為這顆童心付出了太過慘重的代價。
　　
　　我們眼睜睜看著容若的一生，仿佛是一個純真的孩子，赤身露體地走在命運的叢林里。
　　
　　容若讓我想到達達主義。
　　
　　達達主義，一戰(zhàn)期間誕生的一種藝術(shù)流派，宣稱文藝創(chuàng)作應(yīng)屏蔽思想干擾，只表現(xiàn)感官接觸到的直接印象。
　　
　　達達，源于法語“dada”，意為兒童玩耍用的木馬，讀音模仿嬰兒的呀呀學(xué)語。人在嬰兒時期還未被文明污染，對周遭事物的反應(yīng)單純而直接，不加掩藏或修飾，帶著近乎野性的真摯。達達，人一生最初的發(fā)音、最后的實話。
　　
　　相較于主張否定與破壞一切、有些簡單粗暴的達達主義，我以為容若更能代表“達達”二字，終其一生，他都在實踐孩子的藝術(shù)：放棄理智與邏輯，忽視人類社會道貌岸然的生存規(guī)則和價值觀，聽從感覺的蠱惑，讓心靈成為指引。
　　
　　要糖果和游戲，不要算計。
　　
　　孩子并不多。在冷硬現(xiàn)實的獵殺下，孩子成了稀缺品。不要蔑視曾經(jīng)幼稚的自己，就算對過去的天真無法欣賞，至少可以懷著憑吊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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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考據(jù)]十歲的納蘭詞？
　　
　　在容若的文集當(dāng)中，寫上元月蝕的除了這里提到的兩首七絕之外，還有一首詞：《梅梢雪·元夜月蝕》：
　　
　　星球映徹，一夜微退梅梢雪。紫姑待話經(jīng)年別。竊藥心灰，慵把菱花揭。
　　
　　踏歌才起清鉦歇。扇紈仍似秋期潔。天公畢竟風(fēng)流絕。教看蛾眉，特放些時缺。
　　
　　這首詞的大意是：京城的元宵之夜到處都是花燈和焰火，梅梢的積雪竟在這一夜里微微地融化了一些。廁神紫姑正欲與人訴說多年的離情別緒，嫦娥卻正在懊悔著當(dāng)初偷了仙藥獨上月宮，不愿揭開鏡面見人，所以月華被深深地掩住了。但很快地，驅(qū)逐天狗的銅鑼聲停了下來，月亮又露出了臉來。地上的人們手拉著手，腳踏著節(jié)拍，再次把歌聲唱響，天上的月亮也恢復(fù)了七夕時候的明艷皎潔。都是因為天公的風(fēng)流啊，為了看一眼月兒那彎彎的蛾眉，特地制造了這一次的月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