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初戀: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11)
[小考據]不得流傳的才女詩
容若的表妹沒有任何文字流傳下來,所以我們只能從容若的詩詞當中來捕捉這個旗人小才女的吉光片羽。這在那個時代里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紅樓夢》里有一段文字,是說香菱想加入大觀園姐妹們的詩社:
探春笑道:“明兒我補一個柬來,請你入社?!毕懔獾溃骸肮媚锖慰啻蛉の?!我不過是心里羨慕,才學這個玩罷了?!碧酱骸Ⅶ煊穸夹Φ溃骸罢l不是玩?難道我們是認真做詩呢!要說我們真成了詩,出了這園子,把人的牙還笑掉了呢。”寶玉道:“這也算自暴自棄了。前兒我在外頭和相公們商畫兒,他們聽見咱們起詩社,求我把稿子給他們瞧瞧,我就寫了幾首給他們看看。誰不是真心嘆服?他們抄了刻去了。”探春、黛玉忙問道:“這是真話么?”寶玉笑道:“說謊的是那架上鸚哥?!摈煊瘛⑻酱郝犝f,都道:“你真真胡鬧!且別說那不成詩,便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寶玉道:“這怕什么?古來閨閣中筆墨不要傳出去,如今也沒人知道呢?!?br>
在這一段對話里,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當時的一種觀念。探春、黛玉都說寫詩僅僅是玩,都不承認自己是在認真作詩,這并不是謙虛,而是因為女孩家作詩是“不正經”的。待聽說寶玉把她們的詩抄刻給外人看,很是氣惱,因為閨閣筆墨一旦流傳在外,就好像女孩家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了內衣一樣。寶玉之所以一副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最叛逆的、最藐視禮法的角色。
如果她們的詩真的流傳出去,情形大約會像時人筆記里講的那樣:女孩家即便作出好詩,流傳出去,被選詩的人編撰成書,在編排的體例上,一定排在僧道詩的后邊、娼妓詩的前邊。與其丟這種臉,還是不要把詩作流傳出去的好,最好的就是根本連詩都不要寫,連字都不要識。男人們擔憂的是:如果識了字、學了詩,女人的心就會野了,就像統(tǒng)治者擔心社會上如果取消了言論管制,老百姓的心就會野了。愚民的傳統(tǒng)就是這樣,它不僅是帝王的事,更是每一個人的事。每一個社會階層上的人都會想方設法,以使自己階層以下的那些階層上的人變得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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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花風如扇,柳煙成陣
…… ……
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
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
--《高樓望月》
容若寫下這首《高樓望月》的時候,表妹早已經讀不到了,只有那一年驚心動魄的重逢仍然歷歷在目。那時候竟然會生出那么大的膽量,可知道稍有閃失便將罹獲重罪,全家人都會受到牽連。多年之后回想起來,容若才覺得后怕,覺得冷汗?jié)裢噶吮承摹5诋斈?,那個少年冬郎,沒有怕,只有愛無反顧。
那一年適逢國喪,皇宮里大辦道場,就是在這個最嚴肅、最緊張的時刻,少年冬郎想出了一個最冒險的辦法:混進去!
他買通了一名喇嘛,換上了一身僧裝,混進了入宮操辦法事的隊伍。這是死罪,他知道,他害怕,但他還是作了?;蕦m是這么的大,妃嬪和宮女們怕有幾千人吧!要想見到表妹,這豈不是大海撈針一樣嗎?承受這樣大的風險,只為了一個最渺茫的希望。況且,即便見到了表妹,難道還能帶她逃出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嗎?
冬郎并不糊涂,他的理智足以使他看清現實,那就是他與她之間曾經的種種和未完成的種種此生休矣;但他的理智也只到此為止,不足以使他放棄再見一面的狂熱念想,哪怕只是飲鴆止渴的片刻幸福。
他跟著僧人的隊伍一路走著,一路偷偷地張望。身邊來來回回巡邏的侍衛(wèi)令他精神緊張,他暗暗在心里祈禱,神,我所需并不多,一面即可,毋需言語,毋需單獨的時間抑或空間,我只求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