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是懷念曾經的幽會,總在二更時分“刬襪下香階,手提金縷鞋”。所謂“橫陳”本義僅是橫躺,但它早已經成為了一個詩歌套語,因而有了固定的隱義:馮淑妃(名叫小憐)第一次為北齊后主高緯侍寢,“花容自獻,玉體橫陳”,是一幅嫵媚而誘人的圖畫。從李商隱《北齊》詩中“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的句子開始,“橫陳”一詞便和男女歡愛永遠地關聯(lián)在一起了。
而容若畢竟不是高緯,對他而言,自然是“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面銷魂去后思”,云雨之歡并不能盡示深情,更有那見面時候的銷魂和離別之后的相思最讓人不能承受。
第二首詩用到了一個典故。漢朝有一個名叫盧充的男子,在一次出獵途中歇腳在一座墓地旁邊。向墓碑看去,這里埋葬的是崔少府的女兒,正在這時,只見風云變幻,這里不再是清冷的墓地,而是一座朱門宅邸。大門開了,喜氣洋洋地,盧充被請了進去,崔少府見他少年俊朗,很是喜愛,當即便把女兒許配了他。
這是一樁奇妙而美滿的婚姻,如果不是過于短暫的話。彈指間煙消云散,盧充又是悵惘惘的孤身一人。三年之后,盧充忽然在水濱見到了妻子,她坐在一架犢車里,懷里還抱著一個小男孩。
她說這是他的兒子,三歲了,抱起來交在他的懷里,還有一首詩和一只金椀。犢車于是走了,絕塵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這個故事對容若來說別有一番傷心。和表妹的一段感情不也是這樣如夢似幻的么,才一個瞬間就飄過去了,好像不曾真正發(fā)生過一樣?!盁o限深情為郎盡,一身才易數(shù)篇詩”,那個美麗而鮮活的生命可在人間留下了什么痕跡么,只是幾篇不忍卒讀的詩詞而已。
獨擁余香冷不勝,殘更數(shù)盡思騰騰。
今宵便有隨風夢,知在紅樓第幾層?
--《別意》
這首《別意》,就像為這個故事特意而作的永恒的終曲。思念太遠了,太累了,就連夢也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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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考據]寫給表妹的悼亡詞
關于這位宮中表妹,容若還留下了怎樣的思念呢?在前輩精致的考證中,認為有幾首詞是直接指向這里的,卻一直以來都被人或是誤讀、或是輕忽過去了。比如那首《青衫濕遍·悼亡》,因為“悼亡”這個題目而被認為是懷念第一位妻子盧氏的,因為在傳統(tǒng)上,“悼亡”這個詞只能用在亡妻身上。
但是,在這首詞里,其實其中用到的典故從來都清晰地昭示著:這一番悼亡的對象只能是那個死在宮中的表妹。之所以詞題寫作“悼亡”,當是容若在心中早已把表妹當作了自己的妻子;之所以我們看到的許多注本都把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定在康熙十六年,也就是盧氏剛剛去世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因為存在確實的記載,而是因為研究者先把這首詞判定為悼亡盧氏之作,再從詞中那句“半月前頭扶病”推斷出了這個寫作時間。
這首詞讀起來,是從哀婉走到悲慟,我們感受得到,公子的情緒只要稍稍打開一個缺口,就會一發(fā)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