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的狂人接輿唱著歌經過孔子的車旁,歌中言詞警告孔子參與政治危險。所謂狂人是指怪異之人的意思,大概他是老莊的弟子吧。
從老莊尊重無為自然的立場來看,如此警告他人的行為應視為多管閑事。因此孔子欲下車與接輿辯論,而接輿卻避開孔子逃之夭夭。
這個故事在《莊子·人間世篇》中亦可看到,狂人接輿所言“來世不可待也,往世不可追也”。這是說無論對過去還是未來,都不應有追求或期待的行為。然而《論語》說過去之事無奈,將來之事可追,這種異端者的話也多少含有儒家似的肯定意思。
由此可見,即便對同一個故事,諸家所表現的也有差異,此點在閱讀中國古典時必須要留意。
但不管是《論語》還是《莊子》,文章都以“鳳兮!鳳兮!”開頭,這是接輿面對孔子打招呼時所說之言。
在《莊子·天運篇》中,孔子見到老子后對弟子們說:“吾乃今于是乎見龍?!?/p>
孔子說出這樣的話。在《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也有孔子見到老子后的情景。
“吾今見老子,其猶龍耶!”
這么記錄著孔子的感言。
聞一多在解釋《莊子》寓言所具有的多種民俗學要素時,他認為稱孔子為鳳,老子為龍不是僅憑想象。因為孔子的故鄉(xiāng)魯屬于殷人之國。老子生于楚,而楚有“人面龍身而無足”的祝融六姓,即楚為龍族后裔所開創(chuàng)的土地。
在孔子和老子的時期,圖騰時代已成為云霧般遙遠的過去。在人們的口傳中,是否留下這樣的痕跡,頗值得懷疑。
作為語言表達的方式,龍和鳳就像用兩根纖維編成的繩子,任何一根都是出色人物的象征,就像對偶句式一樣精彩??傊瑢⑻熳拥娜菝卜Q為龍顏,同樣將天子的坐乘稱為鳳輦,對此誰都不會感到奇怪。
被稱為鳳的孔子,是純粹的人文主義者,因而不如說他更像龍。但孔子把自己的信念向社會廣泛傳播的姿態(tài)極為積極,甚至有些強制,就這點來看又使人感到了鳳的狂躁。而被稱為龍的老子,采取從不勉強的態(tài)度,的確像龍。但無為自然一旦帶有野性味道,就會露出鳳的尖利爪子。如果一切聽之任之放縱自然的話,有時會變成無比冷酷的可怕行為,這一點不容忽視。
拋開稱呼問題,在以儒教、道教為代表的中國精神中,有似龍的東西也有似鳳的成分。不同時代可看到龍鳳這兩根纖維的粗細程度不一樣,一根粗而另一根細。不過有時看似粗的卻脆弱,看似細的卻堅韌。
這是中國具有的矛盾,正因為存在這種矛盾,中國所走的道路雖蜿蜒曲折,卻頑強地生存下來。
談起漢武帝登場的時代,儒教處于蕭條期,秦始皇焚書坑儒還留有巨大的傷痕。再加上漢朝初期是由暴發(fā)戶集團掌握政權,鹿爪似的儒家教義不合他們的口味。
在武帝之前的漢帝國,儒家充其量只能保住司職朝廷禮儀的地位,時代精神反而以老莊為主流。在當時與其說老莊,不如說“黃老”更為普遍。可以認為老子繼承了傳說中的圣人黃帝的精神。
在編成繩子的兩根纖維中,應是“黃老”的那根粗,儒家的那根細。
當時屬于粗野的、現實主義的時代。談起黃老,就像現在我們認識老子和莊子那樣,黃老所包含的形而上學因素極少,是極為樸素的東西,其中神仙說、長生不老的方術、咒文等要素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