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qū)W界曾有過討論，人是否僅僅作為基因的載體而存在？而患了范氏癥的人，是確確實實成了內(nèi)臟的載體，或者說，太歲的載體。當(dāng)然，在那些變巨把宿主撐爆的內(nèi)臟中，僅有極少數(shù)成為了太歲，多數(shù)在人死后不久也失去了活性。
　　
　　泡在密封罐里的太歲，就來自四年前的那個小區(qū)。它曾是人肺葉的一部份，被何夕切了一小塊給我，浸在福爾馬林里密封著，凍結(jié)了體細(xì)胞的再生。但太歲的生命力實在太強(qiáng)，我懷疑現(xiàn)在如果打碎玻璃罐讓它和外界接觸，沒準(zhǔn)依然可以慢慢長大。
　　
　　書櫥的所有陳列品里，太歲是特殊的。在我看見其它的收藏品時，或感慨或唏噓，有對那段歷險的緬懷，有對這世界真面目的嘆息。但這太歲，卻是橫在我心頭的刺。
　　
　　引發(fā)2005年那場危機(jī)的原兇，就是一個太歲。和其它普通太歲的差異之處在于，它竟然是由人類大腦突變而成的，擁有高度的智力。更為可怕的，是這個太歲可以吸附在人身上，連通神經(jīng)突觸，從而控制寄生體的一言一行。
　　
　　當(dāng)時這個太歲試圖在上海散播范氏癥病毒，不惜令千萬人死去，以產(chǎn)生更多的同類。幸好最后關(guān)頭，被兩槍擊斃。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其實被擊斃的只是太歲的宿主，子彈并未擊中吸附在宿主肚子上的太歲本身。
　　
　　最終的結(jié)果，是市局法醫(yī)解剖室內(nèi)，宿主尸體上被解剖刀刻下了“等待亡者歸來”六個字，而原本吸附在尸體腹部的太歲連同法醫(yī)，消失無蹤。
　　
　　這些年來，再沒有“亡者”的消息，但我心里總是覺得，也許下一刻，它就會帶著無窮的恐怖歸來。
　　
　　我盯著陰影里的玻璃罐，其中的太歲切片若隱若現(xiàn)。
　　
　　我心頭的陰霾越來越重，卻有一大半，和或許會在未來某日歸來的“亡者”無關(guān)。
　　
　　是因為昨天何夕的不適。
　　
　　自打何夕從瑞士歸來，搖身一變成為法醫(yī)，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就幾乎沒生過病。有回晚飯時我見她左手上有道淡淡的疤，先前從未見過，隨口問起，竟是當(dāng)天下午在解剖室里不小心割傷的。而三個小時后我送她回家時，那疤已完全褪掉了。
　　
　　可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不舒服一次。便如昨晚，晚餐吃到一半，她就突地?？辏瑑深a潮紅，額頭上滲出細(xì)汗。然后，就要我送她回去。
　　
　　她從不去醫(yī)院。她明白這是為什么，我隱約也知道，所以更憂慮。當(dāng)年她感染范氏病毒后獨自離開，一年后她奇跡般生還歸來，具體發(fā)生了些什么，這是她的秘密。我很注意不侵入她的領(lǐng)地，直到某一天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我躺回床上。
　　
　　她什么時候才會告訴我呢，我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想。
　　
　　或許，我一直以來的做法，有些問題？
　　
　　有的時候，靈光一閃，換了個思路，才會意識到從前走了死胡同鉆了牛角尖。
　　
　　我向來尊重別人的秘密，越是親密的人，越是注意不要越界。所以每次何夕要求獨處，獨自熬過或者用某種方式渡過那段不適期時，我都默默把她送到家門口，然后離開。
　　
　　但任何女人，再獨立再硬氣的女人，都會在某個時刻，希望能有可依靠的男人在身邊的吧。其實男人也是這樣，只是我們不說而已。
　　
　　而秘密，當(dāng)屬于一個人的秘密被另一個人分享時，彼此的關(guān)系，難道不會變得更密不可分嗎？
　　
　　只要你能夠承擔(dān)伴隨著秘密而來的責(zé)任。
　　
　　我能承擔(dān)嗎？這是個不需要思考就能有答案的問題。
　　
　　我?guī)缀趿⒖桃蚝蜗Φ碾娫?，然后反?yīng)過來，這還是半夜里。
　　
　　我居然愚蠢至此，到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的心情順暢起來，不知不覺中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