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內(nèi)戰(zhàn),如海峽上的一只海鷗,入夢的時候從鏡子里飛出來,遲遲不肯醒來。
1949年4月20日當泉州的農(nóng)民開始栽插春苗的時候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突破了國民黨鎮(zhèn)守的長江防線。所謂的長江防線其實好比處女的防線,再矜持的女子也經(jīng)不起海枯石爛的誓言加淡妝濃抹的贊美,所以往往女子的最后一道防線是自己解開的。一方面男子不懂怎么解這些復雜的機關,另一方面女子也是喜歡聽謊話且習慣發(fā)揚投降獻身精神,因此國民黨的長江防線往往先死于內(nèi)部反叛。
長江防線被攻破后解放軍勢如破竹一路向南,剩下的國軍開始敗退入臺灣。
戴秋生沒有投降,因為他覺得都是中國人沒有投降的概念;他也沒戰(zhàn)死,因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同樣的,他決定隨軍退入臺灣,因為這是軍令。即將離開大陸的時候他知道已經(jīng)沒機會再見到子涵了,他更不知道下次反攻大陸會是什么時候……
退入臺灣前夕。在林子涵的哀求下黃少華費了很大的勁帶著她找到了戴秋生。
“你進去吧,十分鐘的時間???。”黃少華說。
“謝謝你?!弊雍f完便如一朵茉莉花飄過凄迷的身影,黃少華靜靜地期待著這花香的飛揚,靜靜地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湖面,而自己像是過往的溪水……
陳舊的木房,瓦屋是南方不變的記憶。格子窗拼湊著過往的思緒。墻上的破碎的蜘蛛網(wǎng)是否成為破碎的思念,而地上的交錯的竹子像是曾經(jīng)不經(jīng)意的相逢與如今天各一方的別離。
“阿生,為什么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分別呢?”子涵撲入他的懷抱,捶打著他的肩膀責問,眼淚隨即像是出籠的鳥兒般。
是啊,為什么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戴秋生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沒法回答什么。“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反攻大陸的,到時候我們還在一起?!?/p>
“不,我不要你走……”
“你等我會回來的?!鼻锷驍嗨脑挘惆训{色的扇形貝殼放入子涵的手中?!斑@個東西你拿著,這是我小時候在海邊撿到的,一直帶著它,現(xiàn)在它由你來保管,等著我。”
其實他怎么可能沒想過留下來呢,他內(nèi)心是多么愧疚,一直讓子涵自己一人孤獨的等著。他多么希望就此離開戰(zhàn)場,跟子涵在鄉(xiāng)下相伴一生。但是撤退到臺灣是軍令,軍令如山,身為軍人的他不得不服從,抗令只有……
如今,他不奢求什么,僅僅是希望離開前見見母親和子涵,其實他們能不能反攻回大陸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切仿佛是一個圓月相守的承諾,誰都知道月滿則缺。
子涵突然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了,你戴上這個?!弊雍贸鲆粭l綁著掛著牌子的項鏈并隨機戴在他的脖子上,她的手顫抖著。“這是我在天后宮求的護身符,希望媽祖能保佑你一切平安。還有這個……”子涵又取出一瓶裝著水土的小瓶子,秋生看到這瓶水土,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控制不住淚水嘩啦地掉了下來?!斑@是伯母讓我?guī)淼模M隳馨压枢l(xiāng)的水土帶到臺灣去,這樣你就不會水土不服,健健康康地生活?!?/p>
戴秋生點了點頭,她能明白母親最樸實的愛與最遙遠的祝福,他仿佛看見渾濁的淚水順著黃土高原般的皺紋流了下來,絲絲霜發(fā)引領在夕陽的村口,那是母親等待游子歸來的背影,那里有一排排芒果樹,然而此時此刻,他是如此憎恨自己,這幾年來自己都沒好好盡孝道,如今要離開了也沒法見到母親最后一面。這會怎樣的悲痛與無能為力的悲哀!
“子涵,你能幫我好好照顧我的母親!”
“阿生你放心,我會替你盡孝道的,她也是我的阿母?!?/p>
秋生把她深深擁在懷里,在這樣的時局下,他們僅僅是堅信彼此堅貞不移的愛換得多年后的重逢,就像是之前的離別,在時間面前他們不曾變過,10年、20年……也許他們真的可以選擇不顧一切地長相廝守,然而在信念與愛情面前,年輕的生命總為了自己的理想拋棄一切,這是贊歌與悲劇的并存。
愛得赤誠,卻在熱烈中激流中后退,子涵的眼神滿是哀愁卻無法在黑暗中尋求自己的依靠,像是海峽里漂泊的漁船,僅僅是昏黃的漁火陪伴著無邊的寂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