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雅兒把碌碡推醒,他朦朦朧朧地下來,看到的是疏疏的幾簇住宅,到處是綠油油的菜圃,是蓬篙齊腰的廢園,是瓦礫。
“這是啥地方?”碌碡問。
“天津衛(wèi)?!?br>
“到這里來做甚?”
“我們的家在這,你看——”雅兒指著一座二層小洋樓,叫他看。天哪,世界上還有如此房子美侖美奐的房子,碌碡驚呆了。究竟要花多少錢,才能把房子整治得這么洋氣這么講究這么氣派。走進去,天花板與墻面上精心漆成奶白色,一塵不染;蘇杭絲質(zhì)窗簾輕漫過地板,十分雅致;西洋式樣的壁爐竟然占去整整一面墻;還有精雕細(xì)琢的桌椅櫥柜,更是精致得令人咋舌。
“我們就住在這?”碌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爹早就從比國人手里訂的,惦記著來養(yǎng)老,沒承想……”雅兒不禁淚眼婆裟起來,碌碡幾次低下頭想以手背為她拭淚,卻沒敢。以后的一段日子里,碌碡總跟雅兒打聽,她哪來的那么多的錢?雅兒只說是祖上留下來。再問她祖上是誰,她就不予答復(fù)了。
那天吃過晚飯,該睡了,碌碡表面上無動于衷,可是太陽穴上一跳一跳的青筋泄漏他的思緒,“你歇吧,我另找個地方?!?br>
雅兒回以一個迷蒙略帶凄意的微笑,“隨便你?!彼⑿Φ啬克椭詾樗皇悄欠N能分出微笑層次的人。
過了一會,碌碡又回來了,他的唇浮著一抹笑,說道:“別的屋都太冷,就這里暖和。”雅兒叫他把壁爐點起來,他幾不可聞地一聲嘆息,“有火也不暖和,因為沒有你?!?br>
雅兒一改羞怯,以嬌媚大膽的姿態(tài)一下子投入他的懷抱,接著是長長的令人臉紅心跳的熱吻。對這個動作,碌碡一點也不陌生,寡婦鶯鶯早就教會了他,教得又熾熱又勾魂。
碌碡眼中燃燒著狂烈的火焰,幾把扯掉她身上的衣裳,“我要你!”并不溫柔地進入到她的體內(nèi)。
雅兒此時早已心蕩神馳,愈來愈急促的心跳令她幾乎窒息,“我給你,我把我給你……”
當(dāng)碌碡從迷蒙中醒來,習(xí)慣性的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打床上坐起來,張開眼看著四周,卻是越看越不適應(yīng)——他置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里。從現(xiàn)在起,他已經(jīng)是個城里人了。
好在,沒多久,他就適應(yīng)了,并頻繁地出入于社交界,跟下野的軍閥和躲在租界里尋安逸的寓公們打得火熱。雅兒把帶出來的所有錢都讓他來支配,他討厭端坐在辦公桌后,拿著一桿派克鋼筆,痛苦地抓著禿光的后腦勺,為能不能收支平衡而煩惱著。他有辦法,他找合伙人一起開店,生意由人家打理,他坐享其成。那時候的碌碡真是風(fēng)光,總是開著一九二一年產(chǎn)的別克車在馬路上溜達(dá)……
遺憾的是,現(xiàn)在的碌碡老了,常常躺在床上,蒼老沙啞的咳嗽聲好似要咳出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一般,空曠的房子更顯出了病中老人的孤獨與悲哀。
“我的別克車呀……”碌碡常常沉浸于往事回憶中而不能自拔,每天都精神恍惚得不可收拾。
雅兒隔上十天半月的才來他房里看他一次,來時,總是捂著鼻子,她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氣味——有辛辣的煙味、濃烈的酒味以及那些露宿街頭的流浪漢長期不洗澡的氣味。
那天,雅兒剛從碌碡那屋出來,就碰見了我,我叫了一聲:“老太太!”她僵了一秒,然后微笑著向我走來。
不錯,雅兒正是我的曾祖母。
23、“無論什么年代,什么身份,一個女子沒有娘家,總是比較孤苦的。”我的曾祖母,也就是雅兒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