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輕輕撫摸阿紫的秀發(fā),低聲道:“。。。。。。我這一生只喜歡過一個女子,那就是你姐姐。。。。。。我關(guān)懷你,全是為了阿朱?!?/p>
阿紫又氣又惱,突然伸起手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記巴掌。蕭峰若要閃避,這一掌如何能擊到他臉上?只是見阿紫氣得臉色慘白,全身發(fā)顫,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難受,終于不忍避開她這一掌。
阿紫一掌打過,好生后悔,叫道:“姐夫,是我不好,你。。。你打還我,打還我?!?/p>
這只是又一出悲劇的鋪墊。阿紫對于蕭峰的感情,就像游坦之對阿紫的感情。游坦之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眼睛獻給阿紫,阿紫也會這樣對待蕭峰:“姐夫,你的眼睛若盲了,我也心甘情愿將我的好眼睛換給你?!倍挿鍖Π⒆系母杏X,本質(zhì)上和阿紫對游坦之的感覺是一樣的:不愛,所以并不將對方的感情放在心上,也不會為對方而改變自己的人生。
在這樣的鋪墊中,金庸將全書導(dǎo)向了最后的悲劇,那震撼人心的悲慘一幕。當蕭峰自盡后,阿紫排開眾人,抱起蕭郎:“姐夫,你現(xiàn)在才真的乖了,我抱著你,你也不推開我。是啊,要這樣才好。”這時游坦之也趕到了。
阿紫怒道:“我現(xiàn)在和姐夫在一起,此后永遠不會分離了。你給我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見你?!?/p>
游坦之傷心欲絕,道:“你……你再也不要見我……”
阿紫高聲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給我的,姐夫說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歡?!彬嚨乩镉沂稚斐?,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將兩顆眼珠子挖了出來,用力向游坦之擲去,叫道:“還你,還你,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甚么了。免的姐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p>
阿紫抱著蕭峰的尸身,柔聲說道:“姐夫,咱們再也不欠別人甚么了。以前我用毒針射你,便是要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今日總算如了我的心愿?!闭f著抱著蕭峰,邁步便走。
每一次讀這一段,心酸和痛楚就會不由自主地涌上心頭,一定要強忍著才能噙住淚水。而冷靜的金庸,此時仍能高超地轉(zhuǎn)換視角做一番白描:
群毫見她眼眶中鮮血流出,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人人心下驚怖,見她走來,便都讓開了幾步。只見她筆直向前走去,漸漸走近山邊的深谷,眾人都叫了起來:“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這一段,和前面所引的蕭峰抱著阿朱的尸身那一段,是相稱的。和雨過天青一樣,這是喧嘩即將歸于寂靜的前奏。緊接著,阿紫抱著蕭郎跳下了萬丈深谷,這是可以預(yù)見的。游坦之跟著沖向了深谷,這也是可以預(yù)見的。悲劇以死亡的方式結(jié)束了。這樣的悲劇,也只能用死亡來結(jié)束。
這時輪到寂靜來說話了,如臧棣在《一個愛中的女人寫給上帝的三十六封信》中所寫:
寂靜像誓言的種籽,我和它
埋在一起:與命運聯(lián)姻的孤獨是它的沃土
我赤裸著深入寂靜的黑夜
用這閃耀的方式懷念同樣赤裸的事體
我的雙唇如花綻放:開始時
我以為這只可能是我們倆人的秘密
他把夜晚變成遠方的春天
把我變成花園深處輕盈的芳香
而身上刺著鮮紅“段”字的女人和身上烙著鮮紅A字的女人,有著相同的命運嗎:
現(xiàn)在我走在新英格蘭的土地上
我怒放,我飄飛,并在風(fēng)的婚床上歇息
一片教堂的陰影,而非人們所說的生活
像網(wǎng)一樣披掛在我的雙肩
腳穿海絲特的步鞋,踏著落葉的謠曲
我消失,我閃現(xiàn),像生與死之間多出的
一個親吻。噢時光多么深邃
這記憶一直把我深埋另一個人的胸懷
命運的安排在于:霍桑和金庸,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國度,用不同的語言,寫下了紅字的故事。他們又經(jīng)由臧棣和王憐花的解讀和復(fù)述,成為另一個嶄新的故事。而罪與罰,終究不過是命運。只是,在短暫的人生歷程中,備受煎熬的身軀難于承受太重的紅字。因為:
當死亡敲響那扇門時
我已是人間唯一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