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魚心中一顫,聽懂了弦外之意。
“今日這事若是換了我,我都不需要自己去殿前跪乞,只需讓父親聯(lián)同朝中的大臣一起上折子,痛訴皇后教侄無方,縱侄行兇,導(dǎo)致圣旨落水,觸犯天威。到時候,一本接一本的折子壓上去,就算有先帝的御卷那又怎么樣?也保不住薛氏一家。所以啊……”姜畫月一邊慢條斯理地梳著長發(fā),一邊得意道,“再傾國傾城、再三千寵愛又怎么樣?沒有家族背景和朝中勢力在后頭撐腰,這皇宮阿修羅之地,又豈是區(qū)區(qū)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姜沉魚低下頭,沒有接話。
“我以前還是太抬舉她了,視她為勁敵,現(xiàn)在再看,也不過如此。事關(guān)薛氏時,便連皇上也只想著如何護(hù)住薛氏,而不是如何給他的寵妃要個公道。所以說,泥鰍終歸還是泥鰍,再怎么折騰,也翻不出池塘……”
姜沉魚突地起身,道:“姐姐,我要回去了?!?/p>
姜畫月一愕,隨即明白過來,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笑道:“我知道你覺得這爭風(fēng)吃醋、明爭暗斗的事情惡心,不愛聽。但是想想你可憐的姐姐我,每天都活在這樣的日子里,指不定哪天被算計(jì)了的人就是我呢。罷了罷了,這其中的滋味,外人又豈能懂得?我也只是一時牢騷而已,你不愛聽,我不說了便是?!?/p>
被她這么一說,姜沉魚不禁慚愧起來,上前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我不是不愛聽,只是……”
“我明白的,不說了?!苯嬙驴聪蜚~鏡中的自己,縱然眉目依舊如畫,但眼眸早已不再純粹,哪還是當(dāng)初那個待字閨中不諳世事的姜大小姐?再看身后的妹妹,只不過三歲之差,卻恍似兩類人。她已因經(jīng)歷風(fēng)霜而憔悴,而妹妹卻依舊被家族所庇佑著,像晨曦里的鮮花一般純凈。一念至此,不禁很是感慨:“想來咱們家最好命的就是你,不但父母寵如珍寶,而且聽說還給你安排了同淇奧侯的婚事?”
姜沉魚咬著唇,半晌,輕點(diǎn)下頭。
“多好,你對他不是仰慕已久了么?如今,終于能得償所愿了?!?/p>
“此事還沒成呢……”
“怎會不成?當(dāng)今帝都,能配得起那個謫仙般的人兒的,也就只有妹妹你了。”姜畫月淡淡一笑,“他的本事你今日里也見識到了?皇上對他極為倚重,不但朝中大事,現(xiàn)在便連后宮內(nèi)務(wù)都開始聽他的了。姬、姜兩家一旦聯(lián)姻,就不怕薛家了。瞧,你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一聽到這種爭權(quán)奪勢的事情你就厭惡,傻妹妹啊,你嫁的夫君不是平民百姓,而是當(dāng)朝重臣,你又怎脫離得開這是非之地呢?”
姜沉魚心中清楚姐姐說的是事實(shí),正因如此,反而覺得更加悲哀。她對姬嬰,是真心傾慕,可對家族而言,卻更看重聯(lián)姻的好處。這世間,果然一旦沾染了榮華富貴,便再無純粹可言。
姜畫月從梳妝匣中取出一支珠釵,釵頭一顆明珠,足有龍眼大小,散發(fā)著瑩潤的光。
“這是宜國使臣進(jìn)貢來的稀世之珠,當(dāng)今世上只有一對?;噬戏謩e賞了我與曦禾一人一顆。這顆叫長相守,她那顆叫勿相忘。我請巧匠將它打制成釵,如今送于妹妹,就當(dāng)是給妹妹大婚的賀禮吧?!?/p>
姜沉魚連忙跪下謝恩,恭恭敬敬地接過,珠釵入手,映得肌膚都變成了幽幽的藍(lán)色。
姜畫月凝望著那支釵,眼神柔軟,卻又溢滿滄桑:“愿你真正能如此名一般,與良人長相廝守,恩愛白頭?!?/p>
長相守……么?真是個好名字。
姜沉魚捧著那支釵,心中百感交集。然而,這時的她和姜畫月都不曾預(yù)料到,正因?yàn)檫@對明珠,她們,以及曦禾,還有今日這起事件所關(guān)聯(lián)到的所有人的命運(yùn),全都糾纏在了一起。
叫長相守的,恰恰分離。
叫勿相忘的,偏偏消弭。
一腔悲歡古難全,世事從來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