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梨園情殤·玉簪記——美玉桃紅念念此生(1)

初見人間芙蓉色 作者:周語


     
  
  金鳳鄰銅雀,漳河望鄴城。
  
  君王無處所,臺榭若平生。
  
  舞席紛何就,歌梁儼未傾。
  
  西陵松槚冷,誰見綺羅情。
  
  妾本深宮妓,層城閉九重。
  
  君王歡愛盡,歌舞為誰容。
  
  錦衾不復(fù)襞,羅衣誰再縫。
  
  高臺西北望,流涕向青松。
  
  ——王勃《銅雀妓》
  
  在清晨或是雨后,有人總能夠在那座失修良久的廢棄園子里聽見一段清唱,咿咿呀呀的唱詞,千轉(zhuǎn)百折的腔調(diào),拖著裊裊顫動的尾音,宛如要落不落的淚:“你是個天生后生,曾占風(fēng)流性。無情有情,只看你笑臉來相問。”不一會兒又傳來:“我看這些花陰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此情空滿懷,未許人知道。明月照孤幃,淚落知多少……”
  
  那些老一輩知情人都說,這都是名旦筱嫣紅的陰靈仍舍不得離開這個戲園子,還在唱著她最喜愛的《玉簪記》。你聽,還如當(dāng)年紅透了整個上海灘的時候,那般風(fēng)光,那般韻味,那般凄涼……
  
  我出生時眉心便帶了一顆紅痣,起名嫣紅。眉心痣在百生相術(shù)記載:“主華貴榮寵,卻坎坷流離之意?!绷鶜q那年,家鄉(xiāng)鬧了水災(zāi),水災(zāi)后瘟疫肆虐。村里活著的人都四散逃荒去了,爹娘在這樣的天災(zāi)里相繼去世。
  
  記得那天,殘秋清冷。娘的手指冰涼,輕輕握著我的手,憐愛眼神中又有隱隱的憂傷:“孩子,我的孩子,要好好地活下去?!彼穆曇羰悄菢游⑷酰种阁E然滑落,輕易地與我失散。一夜之間,我成了無父無母、流離失所的孤兒,那一日,跪在爹娘的墳前,我落盡了這一生所有的眼淚。
  
  我舉目無親,四下流離,幸得被錦繡坊班主收留,在戲園子里打雜。平日里洗衣掃地,端茶遞水伺候名角,閑暇時,望著那些繡滿金絲銀線的褶子長衫,看到幾乎癡,禁不住去想,不知何時自己也能穿上這樣一身行頭,輕揚水袖,婉轉(zhuǎn)回身,婷婷裊裊唱上一出戲折。兩年后,也就是在八歲那年,我正式拜師學(xué)戲。
  
  從此,天還未亮的晨曦,在后院落內(nèi)總會傳來一陣陣“啊……”“咿……”的發(fā)音。挽著兩個發(fā)髫的我,穿錦繡衣裳,輕揚水袖,吊嗓練唱,相伴我身旁的白衫輕薄小少年,便是我的師兄陳道雨。偶爾也會唱起:“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民國初年的大上海,夜燈初上,大紅繡幔后面一聲鑼鼓鏗然,戲園的幕布拉開,京胡弦索在沉濃的暮色里咿呀著,一縷清音驀然破空入耳,盛妝的女子自簾幕后走出,一對鳳尾眸子細(xì)抹著水紅胭脂向上挑起,水袖下輕掂蘭花十指,寬大的衣袖半掩面,眼角眉梢雖生有淡淡閑愁,卻是一笑傾萬生的模樣,嗓音如流水瀉地,如珠落玉盤。臺下觀看的人,先有片刻的恍惚,隨后,滿堂雷鳴般喝彩,一陣高過一陣。
  
  上海灘錦繡坊,如今的頭牌花旦,名喚筱嫣紅,連戲衣首飾都是上海最著名的師傅專門裁制。衣裳是上等的繁綢錦緞,真絲銀線手工刺繡,配上金釵銀釧,碧玉翠珠,才成就那戲臺上云霞璀璨、亂花迷眼的模樣。如今的戲園子門口,貼著我的大幅戲裝彩照,一出《玉簪記》念白、唱詞、身段、眼神,樣樣出彩絕佳,使我聲名鵲起。有我出演的晚上場場爆滿,后臺的花籃堆成了山。
  
  《玉簪記》是我最出名的一出戲,也是師兄最愛的一出戲。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