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佛總統(tǒng)”號在浩瀚的太平洋上飄蕩了一個多月。在這期間,國內的形勢又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7月17日,蔣介石委員長在廬山宣布對日宣戰(zhàn);8月13日,中國跟日本在上海打了起來。最初,我以為這僅僅是日本人為配合北邊的行動,制造一個小規(guī)模的事件,分散中國軍隊的精力。沒想到事情完全出乎預料,上海成了中日兩國的主戰(zhàn)場,雙方都投入了數(shù)十萬重兵,如一對殺紅了眼的仇人,誰也不愿后退一步?!坝杀毕蚰?,居高臨下”,我想起亞德利聽到“七?七”事變消息時說的話,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得中原者得天下。
難道日本人真打算一反常規(guī),從南向北一路仰攻,或者南北夾擊,會師中原?無論如何,小小上海已經(jīng)演化成中日兩國一決勝負的戰(zhàn)場。我的心早已飛回了中國,飛到了上海。
8月22日,也就是戰(zhàn)爭開始的第9天,“胡佛總統(tǒng)”號終于在上海法租界的十六浦碼頭靠岸了。
十六浦碼頭是上海租界不夜城的縮影,這里永遠熱鬧、繁華、喧囂,還有兇險。華洋雜處,五方共存,名流大亨、軍閥政客、三教九流、販夫走卒……每天都在這里上演著一出出永遠也演不完的人間悲喜劇。
出了檢查口,我四處張望,沒有看到學長溫毓慶那熟悉的面孔。我只好獨自提著行李吃力地走出來。立即有一群穿著號衣的苦力圍上來招徠生意,我的兩個大行李箱成了他們爭搶的首要目標,我最后選定了一個看起來很強壯的大絡腮胡。我掃了一眼他的號衣,822,正好是今天的日期。
突發(fā)的戰(zhàn)爭使一切都亂成一團糟,溫毓慶肯定沒有收到我的電報,不然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到最近的電話局!”我對苦力說。
苦力熟門熟路,挑著行李很快把我?guī)У酱a頭附近的電話局。我先向溫先生的辦公室打電話,音訊全無;再向他家里打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為什么這兩個電話都打不通?”我問服務生。
“對不起,華管區(qū)的電話早就不通了?!狈丈纯次?,“先生剛下船吧?最好別到華管區(qū)去冒險,那里已經(jīng)成了一座空城加死城?!?br>
茫茫人海,戰(zhàn)火連天,在哪里去找溫先生?我垂頭喪氣地從電話局出來。嗯?人呢?那個給我拿行李的大絡腮胡苦力呢?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我的一個行李箱裝的是一些衣物書籍,這倒無關緊要;另一個行李箱里裝的是亞德利送給我的電臺,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電臺?。?br>
我急匆匆地在街上跑了兩個來回,哪里還見得到絡腮胡的影子!報案,趕快報案!我看到一個高大的戴紅頭巾的印度巡捕懶洋洋地靠在電線桿上,悠閑地晃動著右手的警棍。
“先生,報警!請幫幫我,我的行李被小偷偷了,我記得他的號碼?!蔽抑钡赜糜⒄Z對他說。
“您在哪里被偷的?”他慢慢地站直身子,慢慢轉過臉看看我。
“那邊,電話局!”
“對不起,先生,那里不是我的管區(qū),請您到巡捕房報案吧!”紅頭阿三向我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慢慢轉過身去,慢慢邁著方步走了。
我真恨不得沖過去朝他屁股上一個側踹。
在巡捕房,一個肥胖的中國巡捕潦草地把我的陳述記錄下來,不耐煩地說:“等著吧,破了案通知你。”
“幾時能破?憑他的號碼,你們可以查到是誰干的!”分明是敷衍,即使真的破了案,他也沒法通知我啊,連我的地址都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