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兒對甘鹿說:“你難道不曾記得十六年前,圓音寺的蜘蛛網(wǎng)上的事情了嗎?”甘鹿很詫異,說:“蛛兒姑娘,你很漂亮,也討人喜歡,但想像力未免豐富了一點(diǎn)吧?!保?/p>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止住心中的凄涼,卻還聽見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語句,“他們說你是這個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的保證。”“許多插班生轉(zhuǎn)來都是沖著你的名頭?!薄斑B我爸爸都覺得……”
我維持這個姿勢很久,待恢復(fù)平靜才緩緩應(yīng)道,“哪有人家傳的這樣神乎其神——你不要誤信謠言!”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去了葉翩翩家,脫下濕漉漉的外套和雨靴,并自顧自去廚房倒了一大杯荊蘇姜片茶去寒。
翩翩的房間沒有開燈,落地窗留著一個小小的縫隙,足夠風(fēng)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雨珠送進(jìn)來,又不至于太過沾濕柚木地板。距窗不遠(yuǎn)的地方掛著一串水晶風(fēng)鈴,正發(fā)出悅耳的叮咚聲。寬闊的露臺上種著大張芭蕉,葉面光滑,反射出路燈的光暈,一小圈一小圈,好像芭蕉葉微笑的酒漩。
翩翩穿一件Marc Jacobs的熟褐色緞帶裹邊寬身毛衣,那顏色幾乎讓人可以聞到咖啡的苦甜味,偏又與木地板一個色系,仿佛她是地板中央自在生長的一株美麗植物。
翩翩與往日一樣赤著足,腳下散落著許多花花綠綠的漫畫,膝上還攤著一本——也沒見她真的去看。
經(jīng)過這一場大病,翩翩瘦了不少,臉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姣好的前額,更襯得眼睛水靈靈地?fù)溟W,長睫毛陰暗地遮著眼珠,神情有種捉摸不定的憂郁。外面的燈光細(xì)粉一樣撲在她身周,打了層淡淡的底色,更襯得她像雷諾阿畫里那些心事重重的美少女。
我覺得翩翩非常美,而且有大戶人家的鐘靈毓秀之氣,只是不知為什么,面對我時,她總有些妄自菲薄。
“湘裙,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一天,都不曉得做什么好!”
我勉強(qiáng)一笑,卻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
“對了湘裙,我明天就去學(xué)校了。把你的筆記借我看看吧,這么久沒去,我擔(dān)心趕不上功課?!币苍S是沒開燈的緣故,翩翩的身影在黑暗中格外孤單。她的袖子掩住手腕,下擺遮著膝蓋,長發(fā)像新研的墨一樣清新烏黑,蓬松地披落在足邊,整個人無端地有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讓人憐惜。
“怎會趕不上呢?都這會兒工夫了,老師也教不出什么新的東西,”我邊說邊掏出功課簿子,“還不得靠自己用功——那些老調(diào)重彈的東西!”但我并沒有要打開燈的意思。
“湘裙你好像悶悶不樂呢!”翩翩抬起眼睛看我,微微一笑。然而她笑得也很是寂寞。
我別過了頭,揉了揉面頰,“沒什么,可能老師拖堂太久,有點(diǎn)困倦——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好啊,”翩翩響應(yīng)道,“我讓小云端過來——”
“不必麻煩別人,”我站起身,“我們自己去廚房。”
廚房是藍(lán)白兩色,在日光燈管的照耀下顯得非常靜謐,我走得太匆忙,忘記穿拖鞋,廚房地板的瓷磚冰到了腳底,我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翩翩用咖啡機(jī)煮了兩杯卡布其諾,她將長袖挽到手肘處,用兩根指頭捏著咖啡匙輕輕撥弄著。
我和她隔著廚房的桌子,面對面坐著。聽著外面的雨聲,我突然想起一首唐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山欲雪,能飲一杯無?”
盡管翩翩一再請求我住下來,我還是選擇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