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倚靠著一樹玉蘭，旁人看來何嘗不是親密的少年佳侶——但旁人永遠(yuǎn)無法洞悉事實(shí)的真相。）

“她已經(jīng)死了，他是否戀她一生根本無從考證——而且，”我頓一下，抓住譚晉玄的語病，極盡全力地冷笑，“如果他真對她那么好，又怎會允許她喟然早逝？”

“他對她好，但她根本不接受，”譚晉玄冷靜地看著我，“寧愿去選擇那些傷害她的人?！?/p>

“她也許——”我想替她辯解，話到嘴邊又覺得頹然，遂疲憊地笑，“晉玄，你不懂，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就會變得格外卑微！”

“你當(dāng)然可以很有尊嚴(yán)地愛！”譚晉玄的眼光自超然轉(zhuǎn)為痛苦，進(jìn)而握住我的肩膀，“藍(lán)劍有什么好？他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野心家罷了?！?/p>

“不許你這么說他！”我摔脫他的手，憤怒地與他對視。

譚晉玄軟弱下來，難過地看著我，“湘裙，我這樣對你，還不夠么？”

我搖搖頭，艱難地說：“晉玄，你不會懂的——你做得夠多也夠好，但是你給的不是我要的……”

“你到底要什么？說呀，湘裙！”譚晉玄的聲音突然激昂起來，“只要是我能給的，我一定盡力給！”

“我到底要什么？”我喃喃自語，突然又興味索然起來，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走。

譚晉玄在背后大喊：“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湘裙？我哪里做得不妥？我對你還不好么？”

我站住腳，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他對我夠真也夠好，但是我要的，他始終沒法給。換了是藍(lán)劍，壓根不會問我這些話，這就是區(qū)別。

我低下頭，費(fèi)好大力才裝出一個微笑——雖然知道他看不見，“晉玄，有些東西是說不清的，”頓一頓我加了一句，“有些東西，還是不說的好。”

《詩經(jīng)》里說：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你到底在期盼什么？”晉玄的聲音絕望如溺水人的掙扎。

我在期盼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煙花不堪剪，無物結(jié)同心”，這是我的宿命么？但這宿命的起因是桑子明還是藍(lán)劍？再也說不清楚了……這混混沌沌的因果……一切的一切看不見從哪里開始從哪里結(jié)束，就像這場懵懂的愛恨。因緣流轉(zhuǎn)，無盡無休，兩頭都望不見岸……

（不要追問了吧譚晉玄，縱然你是優(yōu)等生也不要追問，一如不要追問輪回從何時開始，世界何處起源，我們能夠擁有的只有混沌……這無始無極的混沌——就是我的宿命?。?/p>

“你畢業(yè)后有何規(guī)劃？”教授苦口婆心地對住我，峙橫在我倆之間的，是我江河日下的成績單。

我張了張嘴，想申辯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沒有意義。

“晏湘裙！”教授重重地拍桌，痛心疾首到語不成句，“我曾認(rèn)為你是我所有門生中最聰明最有潛質(zhì)的，現(xiàn)如今……真是鬼迷了心竅——”

我不敢直視教授，只好將目光調(diào)轉(zhuǎn)向窗外那些爬山虎，它們?nèi)绱朔笔ⅲχβ煺沟盟烈獯竽?，仿佛將人的心也鉆個通透。

剜卻心頭肉，醫(yī)得眼前傷，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晏湘裙，你現(xiàn)在的樣子是無法直升碩士了，你自己想想看……”教授說得太重太急，劇烈咳嗽起來，我忙遞茶杯給他。

教授是老了，他的一生就這樣輕易耗過，在教室、在辦公室或在實(shí)驗(yàn)室里，像一只循規(guī)蹈矩的工蜂，他快樂過么？不，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年輕過？

遇到藍(lán)劍以前，我以為我的生活也會這么過，像姑蘇城外的暮鼓晨鐘，一任周遭煙塵四起。但現(xiàn)在，我的心成了放逐四野的野馬，等閑收不回來——還有其他的選擇么？生命的題目沒有給我任何答案——愛恨總無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