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文憑只能確認學歷,不能保障人品,而畢業(yè)的痛苦那樣巨大,排山倒海地壓下來:回鄉(xiāng)、無業(yè)、考研失敗、勞燕分飛、家庭與社會的雙重壓力……女孩子本就脆弱善妒,這樣一來,樁樁件件都推我作罪魁禍首——她們之前從未這樣盡釋前嫌地同仇敵愾。
原來我也為促進她們的團結做了貢獻,我冷笑著。
至此,我開始了解幼年時的翩翩所遭受的種種排擠,并佩服她小小心性中執(zhí)著與勇敢的一面——即使是為了逃避瑣碎又可惡的現(xiàn)實,即使她其實沒有我想像中灑脫釋然。
我提早離開了學生宿舍,在外面租賃房屋——這在當時的校園是非常大膽的舉動,但正值人人自危之際,且我已有太糟的名聲太多的緋聞,大家反而不以為意。
“你這樣是否在邀約我同居?”這樣大膽的話,藍劍說來也如此不動聲色。
我訝異地看著他:他這樣做簡直是趁人之危,而他無疑就是一個壞人——他和翩翩廝纏,又這樣俘獲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卻一點也恨他不得——我們前生來世是不是有什么糾葛?也許我是一場永恒的舞會約人不至的女主角,而他是那個失約的薄幸男子。但到了這一世,為什么還是他辜負我?難道也許根本沒什么因果輪回,我們生生世世、來來往往,只能參加同一場舞會、期待同一支舞曲、等待同一個舞伴?
誰說凡間苦痛,與色相無關?
我選的樓房頗具風霜,但內部十分清爽干凈。因為樓層高的緣故,可以時時感到森森涼意,與學校比起來,更加接近“人間煙火”。
研究生比本科輕松太多,下午的時候大多沒有課。我常常赤足踏在地板上,看濃艷的太陽投透過竹綠色的窗簾,搖曳出一串輕微的笑意。
對門院子里開著白玉蘭,偶有幾片葉子飄下來,打著一個半盹的小貓。誰家的陽臺上,兩個老人坐在搖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樓下一片矮房,在陰涼的遮蔽里,時不時看到一雙勞作的手:繞毛線的、摘菜的、洗著一堆不知名的物件……隔壁女孩好像剛剛開始練鋼琴,翻來覆去只是一段音節(jié):叮、叮咚、叮叮咚,擊打在人心里最軟弱的地方,如玉蘭花一般美好。
藍劍的工作十分出色,這一點我早有耳聞,他頭腦聰明、進退有度,關鍵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幾個重要客戶,老板正準備升他做部門主管,更不用說他出手慷慨且儀表堂堂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好處。因此誰都將他高看一眼,就連市場總監(jiān)在他面前也不敢粗聲大氣。
假如他有求于人,那人便不折不扣地有出必應——不能不應。
藍劍有時回來吃晚飯,我便如小婦人一般挽著籃子與菜販討價還價。買來青翠的扁豆、鮮艷的柿子椒、鮮活的龍蝦和肥厚的烏賊,再一樣樣指引給藍劍。
這甘愿庸常的生活,充滿著自得其樂的樂趣,就像居住在上海市井間的張愛鈴——去趟菜場也能寫出兩首情詩。
沒有人主動去觸及敏感的話題:比如婚姻、比如永恒。我們的生活和將來無關,要求也是無濟于事。瞬間的快樂得到滿足,就該感謝萬能的上蒼。
想想看,如果沒有身邊這個人,日子將會多么寂寞!
宇宙間的一切都不確實,即使微笑,即使流淚,即使美好或者更加美好,都在漸漸遠離我們。正如天文學家所說,我們自身也在遠離自身。那我們能把握什么呢?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固知難以久遠,不若珍惜片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