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譚晉玄的突然來信，我?guī)缀跻鼌s了他的存在——也許是故意忘卻。

繼那次激烈爭執(zhí)之后我們就很少見面，后從友人那里聽說他孤身去了英國——看來他是要徹底拋棄一切和葉氏有關(guān)的人或物，包括我在內(nèi)。

我覺得這樣對他只有好。

我很慚愧，他這樣厚待我，而我除了祝福之外，什么都不能給他。

我以為我們就會這樣斷了聯(lián)系，只在彼此心中保留一個似是而非的影子。

但我還是估計錯誤，這種關(guān)系是一些人斷不起的，對他們來說那已是一種感情——人活著就是為了不停的接受感情，然后放不下這些感情，直到死去。

所以我收到了他的信。那一份毫不掩飾的真摯，即便隔著千山萬水，即便承載在一張薄薄的紙上，也讓人覺得炙熱撲面：“如果你需要，湘裙，我總是等著你的……”在信的結(jié)尾他信誓旦旦地保證說。

（晉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會明白：我的愛從無歷練，也沒有盡頭，更無所謂什么開始與結(jié)局。

那廟里的箴言，是阿修羅吧！阿修羅素以執(zhí)著心強(qiáng)而著稱，于是她什么也放不下；既然根本放不下，所以無從得自在！

即使你是好心的芝草，也還是無法解救我，因我比那蜘蛛更淺薄無知——而且這一次，我一定要賭一次，看甘露究竟會為誰留下?。?/p>

“誰的信？”看我迷惘的臉色，藍(lán)劍放下手中的茶杯，耐心地問。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一恍惚間，竟把信遞了過去。

藍(lán)劍輕慢地將信翻來掉去，然后笑道，“誰會一直等著另一個人呢？”

突然感到氣不過，不知是為晉玄還是為自己，“我不就一直在等著你？”

既而黯淡下來，卻也只好自嘲，“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這就是等你時的寫照?！?/p>

藍(lán)劍一愣，蹲在我面前，牢牢望住我的眼睛——他的眼眸似兩顆黑玉，深不可測又洞穿一切，“湘裙，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最知道，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我不會霸著你，你自己選擇……”

的確，他最大的美德就是誠實(shí)。他決不說謊，不文過飾非，即使是在于己不利的情況下。

但是他用這種態(tài)度對我，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苦笑——在這五味陳雜中，巨大的委屈突然排山倒海地襲來，好像眼看著一列急馳的火車迎頭奔來，卻避無可避。

我甚至不曾提出要求，讓他離開翩翩，卻還是被他深刻傷害！

桌子上放著幾只糯沙柏餅，那是自翩翩處帶來，藍(lán)劍敷衍我是朋友的好意。

可是他并不知道，多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后，兩個纖弱如花中精靈的女孩，曾怎樣地在課室里竊竊細(xì)語。小手里傳遞過來的柏餅，柔如雪、軟若云，被繪著櫻花與竹葉的薄紙包裹著，像包裹著一輪小小的太陽。

少女間所有貪戀紅塵、聚散好合的殷殷情誼，也不過證明在這一小塊芬芳的糕點(diǎn)上。

“這是日本最有名的北野茶屋出產(chǎn)的柏餅，”翩翩稚嫩清甜的聲音猶在耳畔，“我叔叔出差回來帶給我的——其實(shí)就是柏葉包裹的糯米紅豆餅，但是滋味特別又好吃，國內(nèi)沒得買?！?/p>

藍(lán)劍不喜甜食，我亦心中有事，那幾只柏餅如被人拋棄的秋日紈扇，擱置一久，過了保質(zhì)期，便硬如鉛塊，入不得口。但也沒人丟掉，任由它在一旁暗暗生出霉點(diǎn)。

我倆都不曾點(diǎn)破，這樣心照不宣地遮掩著。

人家說：聰明的女人曉得在適當(dāng)?shù)囊豢萄b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