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搖落成空(5)

跳舞的曼珠沙華 作者:郭丹


“湘裙,”他沉默良久,好像在看如何組織語言比較恰當(dāng),“我從不曾向你講過我的出身,總覺得時機(jī)不湊巧,現(xiàn)如今,說什么也沒有意義。你就當(dāng)我無家吧,反正甫出生便是修羅場,所以我無不舍,因?yàn)闊o人不舍我。你和我的世界觀不同,你怨我也罷恨我也罷,我都理解——可四周社會陰險卑鄙、身邊人物兇殘齷齪,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我不會容忍他們長居我上,若要勝利,必須以暴制暴。誠然我是愛你的,湘裙,我愛你如己、愛你如四肢百骸——可你知道,我縱然對待自己的四肢百骸也極其苛刻:我早已拋卻性格中的敏感、同情和世俗道德,換句話說,除了智慧,我注定麻木不仁——我愛你湘裙,但我并不因此而縱容自己……”

我愣愣地聽著,翻來覆去竟不明所以,然而就此便華燈初上。燈光一星星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來,繼而接成一片——火紅色、深棕色、杏黃色,如飄搖的樹葉落了滿天滿地,暮色的余輝依稀的勾畫出樓房婆娑的身影,幽暗的燈光透過沉重的窗簾訴說著久遠(yuǎn)的故事,我惘然抬頭,窗外落寞的夜色已經(jīng)可以當(dāng)作背景,我看見窗戶映出的自己,滿臉的淚痕。

“而且,”他頓一頓,放緩了語氣,“在很多時候,愛與不愛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有一些目光人為地把它放大,大到它原本不能承擔(dān)的意義,而這不管對愛或者是人來說,都是很悲哀的?!?/p>

我根本不能聽懂他說什么,只是一味掩住臉,長發(fā)自兩鬢滑落,也掩住了深深淺淺的淚痕,“我懷孕了!藍(lán)劍,你總得給我個交待……”

藍(lán)劍眼神里剎那間既驚且喜,握沙發(fā)的手力道突然加重,然而只一瞬便幻作黯淡。

他默不作聲,盯著遠(yuǎn)處的眼眸里閃動著某些情愫,既深沉又執(zhí)著,偶有些許柔情,似乎無處發(fā)泄,使面色變了又變。風(fēng)吹過窗欞,路燈漏了進(jìn)來,從他腳下延出影子,漆黑如夜,修長錯影的一抹黑,孤獨(dú)而又遺世。

他掙了半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湘裙,這不在我的規(guī)劃之內(nèi)——我尋求的,是無限機(jī)會——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周圍充滿無數(shù)可能性的時候,你不可能對其視而不見!況且,”他頓一頓,“翩翩也為我墮過胎?!?/p>

我靜靜看著他。我突然有種錯覺,藍(lán)劍就是那冥冥上天的化身:一樣的冷酷、一樣的漠然,一樣的高深莫測,誰生、誰死,他根本不在乎,只讓生靈各安天命相較手段——那鋸齒般的暴戾無情,對著自己的親身骨肉也不能例外。

樓下的女孩又彈起鋼琴,四周有柴米油煙冉冉升起,而那一束太陽菊,此時在黑暗里靜靜枯萎了。

我閉上眼,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外物”,從今事事都是身外物。

這樣僵持了不知多久,藍(lán)劍痛下決心地抬起頭,“湘裙,我記得你的每一點(diǎn)好處,但那是從前的事了,這次是我的機(jī)會,不見得我就要庸碌一生!”

無愛無恨,無憂無怖,無喜無樂,無人無我,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換過今世唯一一次擦肩而過,因果自有定數(shù),紛紛擾擾,又如何找尋?佛只能點(diǎn)化,不能身歷,一切緣分終有盡頭,緣盡人散,與佛無關(guān)!

外加當(dāng)頭明月——這是什么月亮?簡直跟太陽差不多!分外的近,分外的大,分外的亮,讓人根本無法逼視!

我突然大笑起來,原來傷心到極處,人是不哭反笑的;就像滾水潑了手,才覺奇癢鉆心,方知痛不可抑。

傾盡了一顆心,卻原來不過如此,欄外暮色蒼茫,青山嫵媚,逐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藍(lán)劍上前幾步,伸出手來,但到底攥緊了拳,停在半空。

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翩翩、翩翩,原來我們都錯了,誰也不是舞會的主角。

那能夠破除魔法的王子,其實(shí)并不存在!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