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蓬山此去(5)

跳舞的曼珠沙華 作者:郭丹


晉玄明亮的雙眸如黑夜中的啟明星,風聲呼嘯,他凝視我,溫柔如溺斃人的春水,“湘裙,你做什么,都好!”

略一沉吟,我朗聲念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嫻兮,赫兮洹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瑟兮嫻兮,赫兮洹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念完一頓,我低聲說,“晉玄,你可曾知道,我一直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君子’。而你,就是我的楷模,如琢如磨、如圭如璧……”

他如此年輕,眼角藏蘊秀氣,眉梢斂帶清剛。我們兩人,即使同命,也不能同心。我看他的人生,風華正茂;他看我的人生,縱情桀驁。然而,我們各自又有各自的落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晉玄為人慷慨仗義氣、不拘小節(jié),時有留學的同學鄉(xiāng)前來求助。斷斷續(xù)續(xù)的,我們總會聽到藍劍的消息——他終于和葉翩翩結(jié)婚,象我猜到的那樣。

晉玄的眼神擺明車馬,一早便在譏誚,“看,這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我想辯駁剖白,但始終沒說出口,即使藍劍不這樣,他也遲早會成功,翩翩只是個借力——沒有了她,也還有別人。我并非袒護誰,但的確是這樣,她們增加的不過是技術(shù)含量,決定因素依舊在藍劍身上。

但這個城市是如此遙遠,所有的故事聽起來都象一出戲劇,亦或章回小說里的情節(jié)——隔了幢幢的幕布與書頁看來,不免有些生冷。

也許這才是我們的日常生活,回憶的時機還未到來,新的情節(jié)卻不停加入。我和他各自散落在生命的兩端,聽這歲月這荒腔走板,覺得滑稽但是悲涼,又莫可奈何——那些事情,發(fā)生過或者沒有發(fā)生,已經(jīng)不再重要。

晉玄待我,如兄如父:我懷孕嗜吃酸,他帶了整箱的酸柑和青檸,榨成汁,兌少少一點楓糖、冰塊、礦泉水,連玻璃杯本身也凍過,從冰箱里乍取出,杯子外壁鑲一層密密的汗珠;我要聽中國音樂,他走遍大街小巷為我找來古箏古琴和琵琶CD,放在高科技的立體聲音響里,大珠小珠落玉盤;我經(jīng)歷發(fā)胖、水腫、丑笨、落發(fā)、妊宸嘔吐,他依然視我若拱璧,甘效犬馬之勞——我深夜搖電話給他,傾訴心愛的玉蘭花已經(jīng)瀕死,他二十分鐘便趕過來,襯衫扣子統(tǒng)統(tǒng)扣錯。然而在他溫柔的看護下,我慢慢盹著,醒后不見他的影子,那株傷殘的植物有被小心照料過的痕跡。

我以我最憔悴最黯淡的容顏,目睹了他最年輕最清秀的風姿。他真是如琢如磨如圭如璧的正人君子,仿佛永遠含笑拱立、不染塵埃,冰雪天的清爽之氣拂面而來。在他面前,竟連一些怨氣都消泯了,似乎我一直心平氣和。

距離產(chǎn)期還有一段時間,我仍堅持去實驗室。晉玄以抄數(shù)據(jù)為名時時光顧那里,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比小男生還要局促拘謹。遞給我一樣東西,突然姿勢鄭重,迅速將手抽回,彼此一點氣息或者體溫的交接使他臉紅不已;然而東西掉在地上,他又懊悔,怕我彎腰傷了胎氣,一邊低頭一邊成串的“對不起”。

我去圖書館查資料,他預約好時間寸步不離;我伏在案上書書寫寫,他則一旁邊捧卷而讀——那樣寂靜的午后,多么枯燥的書他也能安靜地讀完。吃飯時會告訴我哪一道菜比較有營養(yǎng),哪一部電影值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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