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來采訪海戰(zhàn)的?前些日子有個地方干部，要編什么電視連續(xù)劇，也來采訪我，還讓我加點作料，什么是作料，他告訴我作料就是講戀愛，說現(xiàn)在電視連續(xù)劇都要這個，要輕松輕松。輕松輕松?現(xiàn)在還不夠松嗎?松懈啊，太松懈了!我看那個干部就是個辰包蛋，太危險了。我不嚇唬你。

有人說當今世界的大趨勢是和平。和平是什么?和平不是唱高調，和平也不是一廂情愿，和平是平衡，是均勢。現(xiàn)在世界上有平衡嗎?有均勢嗎?我看沒有，你可以記，也可以錄音，發(fā)表也沒關系。我打了一輩子仗，沒有人比我更愛和平。可是我覺得當今世界的大趨勢不是和平，這個我要說實話，軍中無戲言，共產黨人要說實話。 還有個教授跟我在人大是一個組的，這個人討厭，晚上打呼嚕，白天開會凈說些沒邊的，誰也不愿跟他住一屋，他還是寫歷史的呢，逼著我說了不少打仗的事，可背后又說我是戰(zhàn)爭販子，是好戰(zhàn)分子。當面不說，背后說的。后來秘書在我面前說滑了嘴，我才知道了，我說他說的也對，我就是個戰(zhàn)爭販子，我就是個好戰(zhàn)分子!他給我戴的這頂帽子，不大不小，正合適!現(xiàn)在好戰(zhàn)分子早絕種了，起碼，成稀有動物了，有幾個算幾個，好戰(zhàn)分子怎么了，好戰(zhàn)分子光榮得很!

上次人大討論一個提案，南方有個臺灣資本家開的廠子，造雨衣雨傘的，是個污染企業(yè)，燒死70多個打工妹。70多個一下子全燒死了。那個教授說那也比餓死強。老子當時有槍老子就……我沒槍了，槍給收去了，剛才悼詞里說老盧是無產階級革命家，唉!什么革命家!老盧啊，咱們的革命的路還遠著呢!

讓他寫歷史，我這輩子算完了，他指不定把我寫成什么樣呢!

我不想說。我覺得說這些沒什么意思，可是今天不一樣。因為我這輩子的人都快了，老盧死了，周副司令也快了，他是1937年10月參加隊伍，你看，他離單爐燒就差了一個月，你看他差得這個巧!我說哪兒了?說到哪算哪吧。不管你們想聽不想聽，我都得把想說的說出來。我不說就沒人說了，我老了，不比你們年輕人，說話的時間有的是，就是當一年啞巴也沒關系，我是說一句少一句了，耽誤一天也不行了，我不能讓我肚子里的兵書就這么爛了。我得跟他們爭奪輿論陣地了，我得跟時間賽跑了，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我是準備重上井岡山了。

孩子們，說句老實話，我是擔心你們啊!你們別覺得自己命好，運氣不錯，依我看你們這一撥孩子的八字是先吉后兇，不信看著吧，弄不好你們要趕上打仗了。

可你們哪見過打仗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嚇唬你，假如今天咱們這里開完追悼會，臺灣那邊宣布獨立了你怎么辦?你怎么打?有句話叫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你知道吧，別以為當年小炮艇都打了他的大軍艦，今天就更不在話下了，當年是敵大我小，如今倒過來了，是敵小我大，你在明處他在暗處，難就難在這里，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方便，打仗的事，以小勝大，以弱勝強的多了。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個意思你明白了吧。你還不明白?你不明白就算了。

知道這個就是知兵了，不懂這個就是不知兵。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道，不可不察也。這是孫子說的。不是我孫子，孫子是戰(zhàn)國時代的吳國人，我不是說是我孫子說的，我孫子叫兵兵，我說哪去了。

你問我是哪一年的?我是解放干部，按說我不夠單爐燒的待遇，可是自從打勝了那一仗以后，我的待遇變了，將來我也得單爐燒，這不是秘密，告訴你沒關系。

你說我是英雄?什么英雄，英雄都是逼出來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臨頭就看你敢不敢頂上去了。拖是拖不過去了，怕是沒有用了。將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我們老了，單爐燒混著燒，早晚是個燒字。

贈你一句話，別惹事，也別怕事。這是我娘說的，我娘是農民。中國人是不好惹的，惹翻了那也是不好辦的。你問這是哪個農民說的?這是毛主席說的。

中國人有句話叫馬放南山。馬放南山麻痹大意不好。事到臨頭再臨時抱佛腳，事情就不太好辦了。毛主席活著也不好辦。你發(fā)表吧，我不怕，你就說這話是海軍的王山魁王司令說的!

你追到這里來一定要聽聽那次海戰(zhàn)?說來可就話長了，也罷，找個機會我給你慢慢說說。人這個東西不禁老，一老了就麻煩了，近的想不起來，遠的倒記得清清楚楚。毛主席說你不跟我走我就到井岡山打游擊去，這話我記得，你問我今天早晨吃了什么我早忘了。那天我出去溜達回不了家了，家在哪里忘了。可是我不糊涂，當年咱們部隊的老軍歌我一個字都不差的能給你唱出來……你說什么?追悼會上不能唱歌?哪有這么多講究!第一句是：巍巍井岡山八一軍旗紅，開天辟地頭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對了，這歌老盧當年還參加作詞了!老盧小時候是放豬的，參加了隊伍他倒學會寫歌詞了，沒錯，他參加作詞了。我還告訴你個秘密，歷史上肯定查不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誰寫的你知道吧，告訴你嚇你一跳……

再往下可就是我的創(chuàng)作啦!

創(chuàng)作不是采訪，創(chuàng)作就是編造，可我寫的都是事實，不是編造。我編造是迫不得已的，我是為了完成任務。

我說：“一嚴肅起來怕就假了——再說，王司令要知道我把他寫成小說，還不跟我急?”

高干大說：“你放心寫，王司令嘛——他早沒權了!急有個屁用!”

高干大又說：“你不會寫我吧?你可別把我寫成壞人啊你!”

我說：“行!寫完了，送政治部之前先送你審吧?！?/p>

他說：“行!”

我說：“老大，告訴你我們圈里個秘密：所有真實的東西都是不嚴肅的，所有嚴肅的都是編造出來的?！?/p>

高干大以趙忠祥式的低沉的聲音說道：“各位聽眾各位觀眾，現(xiàn)在開始造謠——現(xiàn)在開始造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