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了車。車輛在崎嶇坎坷的路面上顛簸著開動起來。剛才那個一直訓斥另外兩人的日本人，脫掉了已被汗水浸透的外套，接著很費力地拆開貼身布衫的一個衣角，從夾層中用手指拈出一張照片來。
　　
　　照片上是一件玉璋。它的樣子，也許會被普通人誤認為是一把柴刀。尤其是在這張黑白照片上，它沒有色彩，看不出玉的材質(zhì)，只覺得這件物品異常斑駁、殘舊（黑白攝影技術(shù)更加重了這樣的感覺）。若隱若現(xiàn)的、有如云氣般的花紋和斑塊，就像柴刀上的銹跡一樣。
　　
　　這許多天以來，日本人已經(jīng)習慣它了。他連看也不看，就把照片翻到了背面，將一幅繪制在照片后的路線圖指給司機看。路線圖畫得簡潔之至，只是兩個字母：“A”和“B”，以及連接在二者之間的，彎彎曲曲的線條。也許司機早已接受過相關(guān)的暗示，他只是看了一會兒，便知道自己將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然后黑色轎車加速，往一個方向開去。
　　
　　同一時間，四川廣漢真武村附近，一個人正站立在土堆的高處，一邊向四周眺望，一邊在手中的本子上記錄著什么。有時他也會無奈地朝那些圍觀的村民笑笑，表示自己并無惡意：他雖然是一個外國人，長著棕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眼睛，但他只是在這里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妨礙他們種田，也不會抓走他們的孩子；他還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呢。
　　
　　當然沒有人會和他交談。人們只是既有點怕，又有點興奮和好奇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實際上，他來到這里已經(jīng)有三四天了，可看起來村民們還是沒有習慣他的出現(xiàn)。他只能逼著自己專心一點，測量這里的土地，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以及估算那些未來可能被毀壞的農(nóng)田的價值。
　　
　　因為就在他的腳下，就在那些長勢旺盛的農(nóng)作物和牲畜棚的下面，在許多房屋地基只要再深一寸就可觸及的地方，正有一個幾千年來不見天日的神秘所在等待著他們。更何況這已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四年以前就有一位姓燕的農(nóng)民在自家院子里挖出了不少古董，拿到市場上去賣，很快發(fā)了財；其中的一些玉器被著名鑒賞家偶然得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堪稱寶物；這消息被成都的古董商傳來傳去，終于引起了轟動。
　　
　　許多古董商、想發(fā)一筆橫財?shù)男∩特?、盜墓賊，幾年間紛紛涌至廣漢，四處尋覓搜集“廣漢玉器”，當?shù)氐陌傩兆匀灰簿蛣恿送诘爻鰧毜哪铑^。他的老師，美國人大衛(wèi)·格拉漢姆，中文名叫葛維漢，成都華西協(xié)和大學的人類學和考古學教授，兩年以前就曾對這樣的情況表示過擔憂。可那一年，由于種種原因，發(fā)掘工作并沒有能夠順利進行。這事就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就是為了年底正式進行的挖掘工作來收集資料的。今天是最后一天，工作已經(jīng)到了尾聲?？礃幼樱儆袔讉€小時，就可以收拾東西返回成都了。
　　
　　時間已經(jīng)臨近中午。陽光炙熱，燒灼著這一片開闊的田野?？礋狒[的村民也都回家吃午飯了。四下里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蟬鳴，一兩聲狗叫。英國人在本子上寫下最后一筆，然后轉(zhuǎn)身朝土坡旁的一片樹蔭走去。其中一棵樹下放著他的背包，里面有水和兩張烤餅。他也可以吃午飯了，也許還能睡上一覺。
　　
　　他還沒有走到樹蔭下的時候，聽到身后有人叫了一聲他老師的名字：葛維漢先生？音調(diào)有些奇怪，不像這里的村民。他下意識的回過頭去，想告訴那人，他不是葛維漢，他是葛維漢的學生和助手，如果想找葛維漢先生的話他很愿意幫忙。但他剛剛轉(zhuǎn)過身去，連打在他頭上的究竟是一根鐵棍還是拳頭都沒有看清時，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