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我才轉(zhuǎn)學進的附中,本來附中一般不收轉(zhuǎn)學生,尤其是外地的。是舅舅托了關系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弄進去。我自己也努了點力,面試那天教導主任拿了套卷子來考我,我剛做完數(shù)學卷,他就把余下的化學物理卷都收起來了,說:“行了,不用考了,下午來上課吧?!?br>
我是愛學習的孩子,因為除了學習,我沒有別的專長。
父母去世之后我整整半年沒有開口,舅舅回憶說,后來終于聽到我說話,是我把自己關在陽臺上,在背誦一篇英語課文。
轉(zhuǎn)學之前我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那天我在陽臺上背的是哪篇課文我都忘了,不過進附中后第一堂英語課我可是印象深刻。附中的英語老師清一色的外籍,教我們的是個英國老太太。讓我回答了一個問題后就批評我的發(fā)音,說我是典型的中國式發(fā)音,讓我面紅耳赤,在一幫初次見面的同學面前下不來臺。
那時候我很脆弱,失去父母,失去家,失去我所有的幸福。寄住在舅舅家里,小心翼翼,把破碎的自己一點點藏起來。學著看舅媽的臉色行事,討好表妹,替她講奧賽題幫她補習。十六歲以前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公主,老師最驕傲的得意門生,親友稱羨的好孩子??墒且磺卸紱]有了,我所倚仗的一切都沒有了,成績再好有什么用,爸爸媽媽永遠都看不到了。
放學后我一個人躲在操場里哭,有人在塑膠跑道上跑步,腳步沙沙的,從我身后過去。我背對著跑道坐在草地上,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里,看著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草叢中。我想起很多事,大部分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帶著我去公園,劃船、坐碰碰車、買氣球。小時候有一種棉花糖,是用白糖做的,很大一團,蓬松松軟綿綿就像是云,我吃的時候總會糊在臉上。爸爸就愛拍我出糗的照片,那時候全是膠卷,一年下來,爸爸能替我拍好多卷膠卷的相片。
我哭得很傷心,連有個男生走過來都不知道,直到我看到他的球鞋,雪白的鞋底上沾著一片葉子,他蹲下來用右手去拔掉那片葉子,左手卻遞給我一包紙巾。
我愣了好幾秒鐘,都沒去接那包紙巾,他把紙巾隨手擱在草地上,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生就坐在我后面一排,他叫蕭山。
蕭山的父親是外交官,他十二歲前都在國外,說一口流利標準的牛津腔,可以跟英國老太太在課堂上辯論詞組的用法。數(shù)學更好,好到我這種人都望而興嘆。他偏不是勤奮的那種學生,好成績純粹是天才。下課十分鐘都能見縫插針跑到操場上打籃球。有次上數(shù)學課,剛打鈴,他氣吁吁抱著球跑回來遲了,站在門口喊“報告”。教數(shù)學的老奔最討厭學生遲到,扭頭看了他一眼就恍若未聞,他只好站在門口當門神。沒過一會兒老奔開始發(fā)上次全市聯(lián)考的試卷,老奔的習慣是每次按分數(shù)念名字,由高到低,念到一個分數(shù)、名字,學生自己上去拿。既不人道又傷學生自尊,可老奔不管,他就愛以分取人。
結(jié)果這天念的第一張卷子就是蕭山,150的滿分,老奔扭頭看了門外的蕭山一眼,不情不愿沒好氣:“還不進來?”
全班同學都埋頭忍笑,蕭山從老奔手里接過試卷,倒大大方方:“謝謝老師?!?br>
附中里優(yōu)秀的學生很多,但像他這么優(yōu)秀的也屈指可數(shù)。班上有許多女生暗戀蕭山,豆蔻年華情竇初開,誰對這樣出色的男孩子沒點幻想。我沒有是因為完全沒那心思,父母的離去讓我完全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應對能力。雖然他就坐在我后面一排,但我除了偶爾跟他借下英語課筆記,基本沒有和他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