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跟蕭山熟起來是在寒假，英國老太太給我們布置的寒假作業(yè)就是分組排一幕莎士比亞的劇。全班按座次被分成若干個小組，有的小組選了《羅密歐與朱麗葉》，有的小組選了《仲夏夜之夢》，有的小組選了《哈姆雷特》……我和蕭山被分在一組，我們這組選了《威尼斯商人》。等春節(jié)過了，每個小組都要在班上公演，然后分別評分。
　　
　　我很喜歡寒假排戲的那段日子，因?yàn)榭梢圆挥么粼诰司思依?，越臨近春節(jié)我越有種無家可歸的凄惶。舅媽總念叨過年要置辦的東西，表妹吵著要買臺新的筆記本電腦。幾年前筆記本還沒像現(xiàn)在一樣爛大街，表妹已經(jīng)有臺聯(lián)想筆記本了，但說是班上有同學(xué)用索尼新款，舅舅于是許諾她考到全班前二十名就買給她。
　　
　　表妹的成績一直在三十多名上下，所以她不高興撅起了嘴，舅舅說：“撅嘴也不行，你看你姐姐，從來不亂要東西。我說給她買個手機(jī)，她都不要?！?br>　　
　　當(dāng)時舅媽的臉色就顯得有些不好看，我連忙說：“帥帥還小呢，再說電腦學(xué)習(xí)也用得著，她也不是亂要東西?！?br>　　
　　表妹就拉著舅舅撒嬌：“爸，你看表姐都說了。”
　　
　　我只覺得心酸，去年春節(jié)的時候，我還拉著爸爸媽媽的手撒嬌，可是現(xiàn)在不管我想要什么，都沒有人買給我了。
　　
　　那時候我對周遭的一切非常敏感，又非常脆弱，所以寧可躲出去，省得心里難過。
　　
　　排練一般在蕭山家里，蕭山家里很寬敞，又沒有大人在家，只有他姥爺姥姥。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兩位老人家和藹的樣子。我們關(guān)在暖氣充足的書房里，旁若無人的大聲念對白，姥姥在廚房里給我們做了點(diǎn)心，拿盤子端出來。
　　
　　有時候是糯米藕，有時候是桂花年糕，有時候是水晶燒賣……統(tǒng)統(tǒng)都非常好吃。蕭山的姥姥是南方人，做的點(diǎn)心都是家鄉(xiāng)風(fēng)味，姥姥又總是最關(guān)照我這個唯一的女生，讓我常常吃到很撐。
　　
　　那時候我還不適應(yīng)北方的冬天，干燥得讓我常常流鼻血。有天在蕭山家里對臺詞，背著背著就有同學(xué)叫：“哎呀童雪，你流鼻血了。”
　　
　　我一低頭鮮紅的血點(diǎn)就滴在襟前的毛衣上，毛衣是白的，滴上去看著格外觸目驚心，我暈血，一下子整個人都軟在了那里。最后還是蕭山架著我去洗手間，胡亂把我頭發(fā)捋起來，拼命用涼水拍我的后頸窩。姥姥在一旁幫忙，用毛巾擦著我脖子里淌下來的水，一邊擦一邊說：“唉喲，這孩子，看著真受罪?！?br>　　
　　蕭山微涼的掌心，拍著冷水在我的脖子里，他啪啦啪啦拍著，血仍不停地往下滴，滴到面盆里。水龍頭開得很大，嘩嘩的聲音，聽得我更覺得眩暈，只看見一縷縷血絲很快被水沖走了。隔一會兒他總要問我：“怎么樣？怎么還在流?。俊?br>　　
　　姥姥嗔怪他沉不住氣，然后又掐我手上的穴位，姥姥掐了一會兒，就讓他掐：“你勁大，用點(diǎn)力氣掐住了，就不流了?！?br>　　
　　他的手勁果然大，狠狠一掐，掐得我眼淚都涌出來了?？粗铱匏诌B忙撒了手，姥姥又怪他：“你怎么這么蠻啊，女孩子的手，嫩著呢?！?br>　　
　　我于是一邊流鼻血一邊流眼淚一邊還要勸姥姥：“您別怪他，他也是想快點(diǎn)把我掐住了。”
　　
　　他竟然在一邊笑出聲來：“掐住了……這說法怎么這么怪?。俊?br>　　
　　姥姥在一旁拍他：“臭小子，還笑！”
　　
　　那天我都忘了我的鼻血到底是怎么止住的，只記得后來我鼻子里塞著藥棉，然后吃姥姥做的棗泥鍋餅。姥姥一邊勸我吃，一邊說：“棗泥是補(bǔ)血的，多吃一點(diǎn)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