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她貌似天真無暇地問著。
“過了一陣子,我才從大人們的談話中知道,原來那天我?guī)投悄棠趟旱拇笞謭缶褪墙野l(fā)那個教師的,至于揭發(fā)的是什么內(nèi)容,我就不知道了。那不是我這個幼小年齡的孩子所關(guān)心的。因為我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不要到外面去亂說,小心招災(zāi)惹禍,我就沒敢再問?!标愊v完,瞇縫著眼睛,仿佛還在回味已經(jīng)逝去的精彩世界。
“現(xiàn)在這個二樓奶奶還在嗎?”她對他故事里的主人公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很多年過去了,我算了算,二樓奶奶要是依然健在的話,也得將近有九十歲了。”他講得往事太多了,好像記憶的源泉已經(jīng)枯竭了。
“二樓奶奶對童年的你有什么影響嗎?”她問。
“不知道,也許有影響?!?/p>
“再講一講什么吧,我喜歡聽。要不,就給我講講你死去的父親,你很少跟我提起他。”她的興致仍然不減。
“有許多往事,我實在不愿再回首?!?/p>
“告訴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老婆呀?!?/p>
“小時侯,我得過一次急性肝炎,你記得嗎,我跟你說過;肝大都過肚臍了,醫(yī)院拒收,我也跟你說過。我父親哭了,他好像就哭過那么一回?!标愊f。
“你父親哭的事,你沒給我講過?!彼螘阅日f。
“我父親拍著胸脯對醫(yī)院說,你們盡管死馬當(dāng)著活馬醫(yī)吧,救過來,算你們醫(yī)術(shù)高明;救不過來,就只怪這孩子命薄,不管怎樣,這是咱革命的二代呀。醫(yī)生最后終于答應(yīng)留下了我。我父母雙雙還在一個什么責(zé)任書上簽了字,按了手印之后,我才住進(jìn)了醫(yī)院,不過不是住在醫(yī)院的正式病房里,而是住在一個狹窄的樓梯間,很暗,很霉,還有壁虎。白天也要開燈,照明設(shè)備卻只有一盞十五瓦的燈泡,昏黃一片。因為是傳染病,不讓陪床,更不許我跑到當(dāng)院去曬太陽,即便是國慶的鑼鼓,也驚不去我的孤單,正如同樣驚不著棲在鼠洞里的老鼠一樣。那時侯,我總是圍著被子呆在黑暗之中,躬著腰,雙手抱定膝頭,讓孤獨(dú)的寂靜侵襲著我稚嫩的心。”陳汐很詩意地說。
宋曉娜心疼他似的摸著他的面頰,胡子幾天沒刮了,扎手。要是他長胡子的速度跟長個頭的速度一樣,就好了。
“當(dāng)時,我把這個樓梯間想象成牢房,就是伏契克在《絞刑架下的報告》里反復(fù)描述過的那種。小時候自由自在的情景總是浮上心頭,排遣不開,盡管媽媽把親戚朋友家的糖票都搜羅了來,給了我一個人吃,我也開心不起來。跟別的病孩子不同的是——”是不是過多的私人史詩墜住了他,才使他無力去撰寫新的故事?他突然想。
“快說呀,你跟別的孩子不同的是什么?”陳汐故事中的懸念,激發(fā)了宋曉娜好奇心。
“跟別的孩子不同的是,外面刮了很大的風(fēng)或下了很大的雪我都看不到,因為沒有窗,都是父親來告訴我的。至今,我也仍然討厭孤單,討厭與世隔絕的感覺,估計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后遺癥。記得,父親總是抓空跑來跟我一起吃晚飯,葷菜盡著我吃,剩下的他才吃,醫(yī)生囑咐他:你兒子得的是傳染病,很危險的。父親說:怕什么,他是我兒子,他要是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八個月之后,你猜怎么著?我竟奇跡般的痊愈了!”陳汐堅信,無論一輛車跑出去多遠(yuǎn),他也忘不了他始發(fā)的地方,那些轍印永遠(yuǎn)抹不掉。
“謝天謝地,你痊愈了,要不我就沒丈夫了。”她說。
“你照樣可以找到可心的人兒?!标愊f。
“呸,誰都替代不了你——在我的心目里?!彼螘阅扔萌鰦傻目谖钦f。
“別拿這種腔調(diào)說話,讓我起一身冷痱子。”陳汐故意裝出打寒戰(zhàn)的樣子。
“你有時候真夠討厭的?!彼匪绨驇紫拢愊?,躲不開,就勢抱住她,立即受到了一張濕潤的嘴唇的接納。
“痊愈以后的我,走出那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樓梯間,跳到門檻外對著槐樹深呼吸一陣,你知道給我感覺最強(qiáng)烈的是什么嗎?”他在她的耳邊問了一句。
“什么?”她的嘴輕輕舔著他的喉結(jié)。“是陽光,陽光雖然讓我渾身上下暖和起來,卻跟一根鋼針一樣,猛烈地刺激著我的眼睛,刺得我的眼睛流出了大滴大滴苦澀的淚。來接我回家的父親抱著我一個勁地說,你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他說。
“你也是我的孩子,我要你的后半生一樣的福大、命大、造化大?!彼螘阅鹊淖齑窖刂逆i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下滑,當(dāng)她解開他的衣扣的時候,他覺出一絲絲的寒意,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幸福又回來了。
她的舌就像蝸牛的觸須,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爬行,醉意如同漲潮的潮水,漫過陳汐的意識,將他淹沒,突然她的溫柔不見了,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忙亂地撕扯著陳汐的衣裳,陳汐也配合著她,欲望像鐘擺一樣地敲打著他們的身體……
“喂,老陳,麻煩你一點(diǎn)事?!边@時候,有人掀開帳篷,把腦袋探進(jìn)來。
宋曉娜趕緊躺下,裝作早已沉睡,來找他們的郭仲夏。“什么事,找我?”陳汐問道。郭仲夏壓低聲音說,“我想找個套……”宋曉娜卻插了一句,“還要什么套啊,要是真有了孩子,更好,有紀(jì)念意義。”
陳汐偏巧沒帶,他沒隨身帶避孕套的習(xí)慣,就順嘴說:“是啊,生死未卜的關(guān)頭,還避什么孕呀?!?/p>
“假如你們有了寶寶,那也是上天的恩賜,不讓你們老郭家絕后?!彼螘阅日f得很誠懇、很實在,顯然她心里就是這么想的,也許自己還有幾分期盼呢。
郭仲夏叫他們倆一唱一喝說動了心,“對,真有了,養(yǎng)著就是了,長大了還可以跟我一起釣魚、打球和游泳去。”說著,就走了。
他們倆也累了,沒做什么就相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