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檸檬水?！?/p>

老芭比娃娃說：“你還沒有見過吳錦恒的父親。”韋管家為我取檸檬水的時候，老芭比娃娃則把我引向另一個方向，一位極修長的男性坐在白色的桌椅旁，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杯，煙灰缸以及放堅果和草莓的小瓷碟，還有一些香煙。貓貓正從露臺鋪向草坪的斜面上滑下來，他又跑回頂上，再滑下來。男士站起來，“親愛的，你看上去美極了，這位是瑞麗吧？。”

“您好！”我說：“我剛參觀了流水別墅。”

我伸出一只手同吳錦恒的親生父親相握，他的手掌堅實有力。吳錦恒的爸爸可以說在這個年齡段英俊得很過分，也許是衣著的關(guān)系，他的絲光卡其布長褲太干凈太挺括，雖然穿的是休閑襯衫，但是顯然是倫敦杰明街上名牌店特制的，他的平底便鞋肯定產(chǎn)于意大利。他就像廣告中走下來的老人。我在嫁過來之前看到過這位老人的照片，照片上他威武，嚴(yán)厲，跟眼前慈眉善目的他確實有一定的區(qū)別。我不由得注意到他的胳膊很長，手指欣長、平滑，他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就連他那一頭不服貼的白發(fā)，也有點像國王的王冠。他灰色的眉毛長得很密，下面一對黑色的眼睛愉快地閃著光。

我還得吃點巧克力。

我無意中朝法式大窗瞥了一眼。我一眼就看清了屋里的人。就像一個藝術(shù)鑒賞家馬上就能對一幅畫作出全面的評價一樣，我能在心中背出一間擁擠的屋子里全部客人的名單（這都是老芭比娃娃訓(xùn)練我的）：榮為彬夫婦、李鴻儒夫婦、比利?吳爾夫、芭芭拉?馬克斯韋爾、劉偉雄夫婦、陳維桐夫婦、漢偉全夫婦、李培基夫婦、曾尤永夫婦、西爾馬公主、楊培基夫婦、金茲貝格小姐，還有幾位老芭比娃娃認(rèn)識的演藝界人士，哈哈，老天幫忙，珊瑚來了，她還帶來我的朋友蒂芙尼。我覺得心情好多了。我走進房間時帶著迷人的微笑，同往常參加社交聚會一樣，知道自己比我認(rèn)識的任何一位社會名流都懂得用何種風(fēng)度走進一間房間。

蒂芙尼！我輕聲呼喚著。我的聲音不大像社交界女人的聲音，倒更像在舞臺上扮演上流社會社交界名嬡的角色，而且演得很好。北京加廣東的腔調(diào)已經(jīng)消除。由于習(xí)慣了國際性的聚會而產(chǎn)生的老于世故的神情使我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晰，人們說我說的話真好聽，“真棒！”我太喜歡你來了！我當(dāng)然說的是蒂芙尼。

突然，我又想吃巧克力了。我被安排坐在吳錦恒爸爸身邊，離老芭比娃娃不遠(yuǎn)。即使大家都在說話，觸籌交錯中老芭比娃娃一定還會留意我吃了多少塊巧克力，她會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嚴(yán)重警告我。我想，為什么老芭比娃娃七十二歲了，還像老鷹般機敏呢？為什么她就不像個老態(tài)龍鐘的婦女？這種想法帶來的負(fù)疚感使我有點神思恍惚。老芭比娃娃端坐在上首，換上了一襲淺藍(lán)色裙裝，吳錦恒的爸爸坐在右首，左首是吳錦恒，我則坐在吳錦恒爸爸這邊。老芭比娃娃看上去和平時一樣光彩照人，她的雙目仍然能催人入眠，穿著又十分得體。她真是生不逢時，若現(xiàn)在老芭比娃娃二十歲，一定是最受男人崇拜的女明星。在坐的無論是吳家來的親友，還是名流階層的朋友，他們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老芭比娃娃的臉，看他們總是對老芭比娃娃十分崇拜，與其說可悲，不如說是滑稽。這些人甚至和老芭比娃娃吃一樣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