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燒了一周不退,傷口也感染了,她起初不管不顧,還堅持去上班,最后燒得整個人都已經(jīng)恍惚了,手也幾乎無法動彈,才去了社區(qū)醫(yī)院。醫(yī)生看到她化膿紅腫的傷口,立刻建議她轉(zhuǎn)到大型綜合醫(yī)院去,她只是怕,最后實在捱不過去才去。幸好不是他的醫(yī)院,跟他的醫(yī)院隔著半個城市。
可還是怕,怕到見到穿白袍的醫(yī)生就發(fā)抖,她怕得要命,怕到眼淚隨時隨地會掉下來。
要把傷口的膿擠出來,把腐肉刮去。
替她處理傷口的護士非常詫異,說:“你怎么拖到現(xiàn)在才來醫(yī)院?你再不來這手就廢了!”然后又說,“你別動,有一點疼,忍忍就好了?!?/p>
忍,她拼命地隱忍,這樣疼,原來這樣疼。疼得清晰地覺得那刀子在傷口上刮,疼得清晰覺得那剪子剪開皮肉,可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手指深深地掐入掌心,只麻木地想:還得有多久,還得有多久才會結束,還得有多久才會不疼?
每天三四袋點滴,燒漸漸退下來,手仍舊不能動彈,每天換藥如同受刑,她倒寧愿這種近乎刮骨療傷的殘忍,總好過心口的疼痛。
有天半夜她睡著,迷迷糊糊電話響了,她拿起來,聽到熟悉的聲音,只喚了她一聲“曉蘇”。她以為是做夢,結果也是在做夢,電話幾乎是立刻就掛斷了,她聽著那短促的忙音,想,原來真的是做夢。
她躺下去又接著睡,手臂一陣陣發(fā)疼,實在疼得沒有辦法,只好起來找到芬必得。吃一顆還是疼,吃了兩顆還是疼,她神使鬼差地把整盒的藥都掰出來,小小的一把,如果全吞下去,會不會就不疼了?
她把那些藥囊放到了嘴邊,只要一仰脖子吞下去,也許永遠就不疼了。
猶豫了好久,她終于狠狠地將藥甩出去,膠囊落在地上,仿佛一把豆子,“嘣嘣”亂響。她倒下去,手還是疼,疼得她幾乎又想哭了。她用很小的聲音叫了聲:“邵振嶸?!?/p>
黑暗里沒人應她。
她疼到了極點,蜷起來,把自己整個人都蜷起來,終于慢慢地睡著了。
再次見到杜曉蘇的時候,林向遠真的覺得很意外。
她似乎變了一個人,上次見著她,她神采奕奕,仿佛一顆明珠,教人移不開目光,而這次見到她,她整個人仿佛一下子黯淡下來,再沒了那日的奪目光華。雖然在會議中仍舊專心,可是偶爾的一剎那,總能看見她濃密深重的長睫,掩去一雙眸子,仿佛幽潭的深影,倒映著天光云色,卻帶著一種茫然的無措。
開完會下來到停車場,杜曉蘇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資料忘在會議室了。寧維誠并沒有說什么,但她十分內(nèi)疚,最近自己神不守舍,老是丟三落四。她低聲對寧維誠說:“寧經(jīng)理,要不你們先走吧,我拿了資料,自己打的回家就行了?!?/p>
她搭了電梯又上樓去,推開會議室的門,卻怔了一怔。
會議室里并沒有開燈,黑暗中只看得到紅色的一點光芒,影影綽綽可以看到是一個人坐在那里吸煙。她從外頭走廊上進來,一時也看不清楚是誰,于是她有點猶豫,想要先退出去。
“曉蘇。”忽然他在黑暗里喚了她一聲。
她有意放輕松語氣地說:“原來是林總在這里——我把東西忘這兒了?!?/p>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平靜,“開關在你身后的墻上?!?/p>
她伸手一摸,果然是,于是按下去,天花板上,滿天穹廬繁星般的燈,頓時齊齊大放光明。她有點不太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不由自主伸出手來遮了一下眼睛。
待放下手時,林向遠已經(jīng)從桌邊站起來了,將文件遞給她。他的身材依舊高大,巨大的陰影遮住了頭頂?shù)墓饩€,她有點謹慎地說:“謝謝?!?/p>
“曉蘇,我們之間不用這樣客氣?!?/p>
她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最后終于說:“好的,林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