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額發(fā)被汗濡濕,有幾綹貼在了額頭上,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仿佛細碎星空下墨色的海,純凈得令她覺得心碎。
她要怎么說?
不管要怎么說,都無法啟齒。
“曉蘇,”他緊緊攥著她的手,“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感情的事不是負氣,有什么問題你可以坦白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他的眼底有痛楚,她越發(fā)覺得心如刀割,如果長痛不如短痛,那么揮刀一斬,總勝過千刀萬剮。
“邵振嶸,我以前做過一件錯事,錯到無法挽回?!彼龓捉诎?,“錯到我沒有辦法再愛你。我們分手好嗎?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沒有辦法了?!?/p>
她那樣驕傲,從來不曾這樣低聲下氣,他只覺得心痛,無所適從:“曉蘇,沒有人從不犯錯,過去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我并不在乎你那個前男友,我在英國也曾經(jīng)有過女朋友。我們相遇相愛是在現(xiàn)在,我只在乎現(xiàn)在?!?/p>
“不是這樣?!彼龓缀跣牧淮?,只機械而麻木地重復,“不是這樣。”
她的臉上仍舊沒有半分血色,她慢慢地說:“我當年是真的愛林向遠,很愛很愛。我那時候根本沒遇過任何挫折,父母疼愛,名牌大學,還有個優(yōu)秀的博士男友,我一直以為我畢業(yè)就會嫁給他,從此幸福一輩子??墒遣皇悄菢樱チ吮本?,我一畢業(yè)也去了北京,但他沒過多久,就跟別的人結(jié)婚了……”她的聲音低下去,仿佛支離破碎,“我沒有辦法忘記他,直到再次見到他,我才知道我沒辦法忘記他……所以,我們分手吧……”
“曉蘇,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彼路鹇?zhèn)定下來,雖然他的手指仍在微微發(fā)顫,但他的聲音中透著不可置疑的堅定,“曉蘇,把這一切都忘了。你再不要提這件事情了,就當它沒有發(fā)生過?!?/p>
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艱難地開口,眼里飽含著熱淚,只要一觸,就要滾落下來:“我一直以為我忘記了,可是如今我沒有辦法了……就算你現(xiàn)在叫我忘記,我也沒有辦法了。我根本沒有辦法面對你……”
“你說的我不相信。”他平靜而堅定地說,“我不相信你不愛我。”
如果可以,她寧可這一剎那死去??墒撬龥]有辦法,她的嘴唇顫抖著:“振嶸……我是真的,我以為我愛你,可現(xiàn)在才知道,你不過是我能抓到的一根浮木,我對不起你……”
他的臉色發(fā)青,仿佛隱約預見了什么,突然他粗暴地打斷她:“夠了!我們今天不要再談這件事情了,我送你回家,你冷靜一下好不好?”他那樣用力地拉扯她,仿佛想阻止什么,可是不過是徒勞。
“邵振嶸,”那句話終于還是從齒縫間擠了出來,“請你不要逃避,我真的沒有喜歡過你,請你不要再糾纏我?!?/p>
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靜止下來,那樣喧囂的鬧市,身后車道上洪水般的車流,人行道上的人來人往,車聲人聲,那樣嘈雜,卻仿佛一下子失了聲。只余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非常緩慢,非常沉重,一下一下,然后才是痛楚,很細微卻很清晰,慢慢順著血脈蜿蜒,一直到心臟。原來古人說到心痛,是真的痛,痛不可抑,痛到連氣都透不過來。他有點茫然地看著她,就像不認識她,或者不曾見過她。要不然這是個夢,只要醒來,一切都安然無恙??墒菦]有辦法再自欺欺人,她的眼淚漸漸干了,臉上繃得發(fā)疼,眼睛幾乎睜不開。四周的天色慢慢黑下來,路燈亮了,車燈也亮了,夜色如此綺麗,仿佛是一種毒。而她陷在九重地獄里,永世不得超生。
“振嶸,”她的聲音幾乎已經(jīng)平靜,“我們分手吧,我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
他終于松開手,眼中沒有任何光彩,仿佛就此一下子,整個人突然黯淡得像個影子。他并沒有說話,慢慢地轉(zhuǎn)身。
他起初走得很慢,但后來走得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角。而她像傻子一樣站在那里,只眼睜睜看著他漸行漸遠。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攔了出租車回家。
到家后她放水洗澡,水正“嘩嘩”地響著,她有點發(fā)愣,有單調(diào)的聲音一直在響,她想了半晌才記起來是電話,仿佛腦子已經(jīng)發(fā)了僵。一直響,她想電話響自己應該怎么辦呢?電話響了應該怎么辦呢?終于想起來應該去接電話。她跌跌撞撞走出來,被地毯上的小豬抱枕絆倒,猛一下子磕在茶幾上,頓時疼得連眼淚都快涌出來,只看到來電顯示,顧不得了,連忙抓到聽筒。
“曉蘇?今天天氣預報說有寒流降溫,你厚外套還沒有收起來吧,明天多穿一點,春捂秋凍,別貪漂亮不肯穿衣服。”
“我知道?!?/p>
“你聲音怎么了?”
“有點感冒。”
杜媽媽頓時絮絮叨叨:“你怎么這樣不小心?吃藥了沒有?不行打個電話給小邵,看看需不需要打針?”
“媽,我煤氣上燉著湯,要漫了,我掛了啊?!?/p>
“嗐!這孩子做事,著三不著四的!快去快去!”
她把電話掛上,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一下子,摔得手肘上蹭破了整塊油皮,露出赤紅的血與肉,原來并不疼。她滿不在乎地想,原來并不疼。
洗完了澡她又開始發(fā)怔,頭發(fā)濕淋淋的,應該怎么辦?她有點費勁地想,吹干,應該用電吹風,好不容易找到電吹風,拿起來又找開關(guān),平常下意識的動作都成了最吃力的事,她把電吹風掉過來翻過去,只想,開關(guān)在哪里呢?為什么找不到?
最后終于找到開關(guān),風“呼”一下全噴在臉上,熱辣辣的猝不及防,眼淚頓時涌出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哭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四個小時,手肘上的傷口一陣陣發(fā)疼,疼得她沒有辦法。這樣疼,原來這樣疼……她嚎啕大哭,原來是這樣疼……疼得讓人沒辦法呼吸,疼得讓人沒辦法思考。她揪著自己的衣襟,把頭抵在冰冷的臺盆上,這樣疼……從五臟六腑里透出來,疼得讓人絕望。她嗚咽著把自己縮起來,蜷成一團縮在臺盆旁邊,很冷,她冷得發(fā)抖,可是沒有辦法,除了哭她沒有別的辦法。她錯了,錯得這樣厲害,她不知道會這樣疼??墒乾F(xiàn)在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她縮了又縮,只希望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要不就永遠忘掉邵振嶸??墒且幌氲剿?,胸口就會覺得發(fā)緊,透不出氣來,這樣疼,原來這樣疼。只要一想到他,原來就這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