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一張口探討弗洛伊德，文學(xué)女青年突然想起來什么，從大行李包里掏出本書來給我看，《亞洲虐戀文化》，李銀河寫的。文學(xué)女青年說，她剛看完，覺得有些道理，于是給我?guī)砹?。我被指使著蹲到一邊，自己研究SM去了。而她手頭拿的是米勒的《北回歸線》，我掃了一眼封皮，別的啥也沒看到，就看到一行小紅字--情色禁書。

這是一個多么安靜的下午，兩個文化人不遠(yuǎn)萬里地相約來到了小河邊的旅館，在一個封閉的安靜的空間里，各自捧著手頭的禁書苦讀。我想很多年后，那時候裝X的悶騷的文學(xué)男女青年們，一定會視此情景為不可復(fù)制的經(jīng)典場景加以傳頌的。

過了一會兒，眼睛也有點疲勞了。我偷瞅了一下文學(xué)女青年，她似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我的目光?；蛘哒f，她一直等待著我的目光。反正在那一刻，四目相對，火光嘩啦亂濺。她用矜持來維持的那個碉堡，突然就崩塌了。她翻過了身來，面朝天花板，就像是在床上打滾撒嬌，也像是條死魚被摁在了菜板子上。我則配合著坐直了身子，上半身俯下。我的下巴和她的下巴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我盯著她的嘴唇，那是為了我而特意涂抹的紅色的閃著晶晶亮的唇膏。她有著圓潤的可愛的下巴，那個歲數(shù)的女人所特有的光滑的皮膚，牙很潔白。她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提起過，她喜歡我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我不抽煙。牙白，嘴里沒有口臭。接吻，最美好的對象，就是一個很注意口腔衛(wèi)生的伴侶。就在腦子里胡亂充斥著一大堆不著調(diào)的東西的同時，我碰到了她的嘴唇。仿佛是地心引力吸引著我，吻了下去。這便是吻嗎？感覺就像是吃一塊蛋糕，蛋糕上黏稠的奶油抹在了嘴角。

慢慢地，水壩的閘門拉開了，洪水傾吞了一切。

十八歲的初吻，牙齒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那是一場纏綿而又野蠻的進攻。

纏了好幾分鐘之后，口干舌燥的俺終于松開，呼吸了一口氣。文學(xué)女青年感嘆了下，你丫裝呢吧，這哪像是初吻，沒見過初吻就接吻水平這么好的。

反正她也已經(jīng)躺床上了，我也已經(jīng)熱血沸騰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開始脫衣服。我看她的臉，臉龐稍微有點緋紅，映襯得她更加可愛，甚至是有一些性感。我越來越激動，手忙腳亂，這時候出現(xiàn)了問題。我恨死了帶拉鏈的衣服，拉到一半就怎么也拉不下去了。我想干脆把外套連同毛衣一塊從領(lǐng)子口拽出來，可是我的腦袋太大，毛衣的領(lǐng)子口卡在了我下巴上。這時我想起了得先摘眼鏡，否則眼鏡還不給擠壞了？可是眼鏡已經(jīng)從鼻梁上掉了下來，掉進毛衣里。我得一只手維持著拽毛衣的動作，另一只手找眼鏡，可眼鏡又怎么也找不著了。我欲哭無淚。我想讓她幫幫忙，可是怎么張口呢？

我光著肚皮，腦袋被毛衣蓋住，維持了這個姿勢一會兒。她看我沒什么變化，忽然她意識到她得有所行動，于是就伸小指頭放到我腰上開始撓癢癢。

最后我終于把毛衣從脖領(lǐng)子處給揪下來了。眼鏡也變形了，不過這時候用不用眼鏡也無所謂，朦朧著雙眼看她更漂亮。我脫完自己的，開始脫她的衣服，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雙手緊攥住她的衣領(lǐng)。我以為她要矜持一把，原來是她嫌我太笨手笨腳，所以她要自己脫，以免我扯壞她的淑女裝的連衣裙。

她脫得就剩下內(nèi)衣了，粉紅色胸罩讓我來解。我心想最后一道防線馬上就要攻破了，內(nèi)心中充滿了戰(zhàn)斗勝利的喜悅感。后來發(fā)現(xiàn)解這最后一道扣還真是一門學(xué)問，光憑我那十根手指頭，摸了半天也沒把這道扣給解開。

她說還是她自己來吧。

她把手伸到后背一下就解開了。

她說，看來你沒有撒謊。如果一下子就解開了，你肯定不是一個處男。

文學(xué)女青年經(jīng)驗就是豐富。

本來我以為我的處男生涯到此就要終結(jié)了，沒想到文學(xué)女青年突然跑進了廁所。出來的時候她低沉著臉跟我說，她大姨媽來了。

我特奇怪你媽都不來干嗎派一個遠(yuǎn)房親戚來監(jiān)督你。

文學(xué)女青年垂頭喪氣，感嘆下次再也不找處男了。

因為這天災(zāi)人禍，我的處男生涯又得以延續(xù)了很久。

我們在上海，只有四天的假期，四天正好是一個女人的生理周期。所以這四天就在平淡無奇中度過了。每天我們就聊聊天，逛逛街，偶爾坐下來找個安靜的地方接個吻。不過盡管實質(zhì)上沒什么改變，我卻在精神上感到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我的生命中多了一個女人！

走路的時候我讓她走里邊，我走外邊；遇到一個小坑洼，我會挺身而出，把她抱起來，不讓她沾濕皮鞋；吃飯的時候，我會先嘗嘗燙不燙。

她跟我說，你后背上都是青春痘。

我說，這說明我這基因好，青春痘不長臉上，都長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她說，什么基因??？分明是因為你只洗臉不擦背。別給我丟人了，洗手間水池旁邊給我窩著去！

我問她，你是不是經(jīng)常舉啞鈴啊？手臂這么有勁？

她說她跪在地上擦她們家地板擦習(xí)慣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認(rèn)為，這四天是我漫長的十八年來最幸福最快樂的四天。

這四天除了在一起膩膩歪歪，我們還是干了點正事的，就是參加那不靠譜的優(yōu)秀作家儲備計劃。我記得那年題目是什么與太陽有關(guān)的東西。我腦子里只想著文學(xué)女青年，我覺得她比什么太陽都溫暖，都能給我?guī)砉饷?。這一趟上海之行沒拿獎我也認(rèn)了，能遇到我的太陽就是最大的幸福，除此以外還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但是還是得在乎一下，因為這關(guān)系到升學(xué)。

結(jié)果是我和她都沒取得一等獎，也就是說我們都沒有被保送進大學(xué)的資格。我也就算了，北京這么多大學(xué)，隨便考一個希望還是蠻大的?？墒撬兀课覀儌z已經(jīng)約定以后一定要在一起上大學(xué)的，甚至連在一起過一輩子的打算都有了。如果她不借助保送，僅憑高考，萬一她要是沒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該怎么辦呢？我們倆都很郁悶。

不過還好，我們倆上一屆比賽都是一等獎，人家說上屆的一等獎也能管點用。于是我們就懷揣上回一等獎的證明到處去碰運氣。

她最想去的是清華北大，一進門，一女的蹺著二郎腿，開口就是我們學(xué)校全國第一，你們這得二等獎的如果進我們學(xué)校，多給我們學(xué)校丟臉啊？文學(xué)女青年被徹底打擊了，她說她看著負(fù)責(zé)招生的老師，對這大學(xué)的夢想也就破滅了。

一晚的忙碌折騰，最后我們倆都消停了，知道保送的事情沒希望了。那晚是我們倆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我一想到這是最后一晚，最后一次體溫可以互相傳遞，我就難過。她倒入睡得很輕松，可是我卻怎么也睡不著。我不忍心她離開我，更不忍心以后再也見不到她。我望天花板時間長了，發(fā)現(xiàn)天花板能夠望穿，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太陽藏了起來，月亮去找太陽了，所以天上只剩下孤單的星星。

比賽完全結(jié)束的第二天，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那天，我們整個上午都在旅館的房間里度過，我看著她，覺得她好像變漂亮了；或者就是我本身改變了。她在我的腦子里裝了一面鏡子，使我一睜開眼，全世界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模樣。

吃過午飯，我們坐地鐵，她送我去火車站。在地鐵站分別的時候，她突然摘下她的手套。

她說她出生的那個城市，從來不會下雪，也從來都不會冷。所以這是她買的第一副手套，綠色是她的幸運色。既然手套帶回老家去也沒有用，那就當(dāng)做給你的紀(jì)念品吧，如果大學(xué)秋天的時候我來北京，我去你那里取這副手套。

我只要了她的一只手套；我把我的黑色的手套也摘下來一只，遞給她。我說，我也給你留一點紀(jì)念品吧，等你從南邊回來的時候可以把它還給我；如果你不回來了，那我就在下一個冬天活該挨凍吧。

我在地鐵里，一只手戴著一只綠色的伸縮手套，另一只戴著黑色的手套。身邊的人看我，我卻看著車窗外那片黑乎乎的模糊的世界。

我用戴著她的手套的那只手摸摸我的臉。她的手套表面粗糙，摩擦著我的皮膚，手套上殘存著一點香水的味道。

她看見我戴上了綠色的手套時說，你這么戴，別人會笑話你的。

我說，如果有人問起來為什么我這么戴，我就告訴他們，這只綠色的手套是我的寶貝，所以我只能用手抓著它；我擔(dān)心一松手，我的寶貝就會被人偷去。

我們在車站分別的時候，我最后一遍吻了她的嘴唇，她的臉頰有點涼。

她那時哭了。

只有這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