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狹路總是能相逢(1)

暗色 作者:南適


  

那一天為什么會那樣,谷雨未也想不明白。

母親徐麗帆是杉城大學的法語教師,全校公認的美麗有風度,但她卻沒有丈夫。

這個問題她問過,母親沒有回答她。她再問,母親就說,沒了,死了??稍谒L到能識字的時候看到戶口簿,母親的婚姻狀況一欄明明寫的是“未婚”。

如果不是因為她長得像母親,她真的以為自己是被收養(yǎng)的。從小到大,每次填簡歷,她都在父親那一欄處填“無”。她最恨的就是這個“無”。為了這個“無”,她從來都要捂著自己的簡歷不讓同桌看到,為了這個“無”,她曾有過許多的自卑。怎么會“無”?離異或喪偶,起碼都是曾經(jīng)有父親,都是能說得上姓名的父親,而自己的父親卻是“無”。一個“無”,是多大的虛滅?憑什么是“無?”

一切的問題都會有答案出來的那一天。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在母親臨終前。原來就是正谷的老板谷正雄。

為什么會是他?為什么十幾年在一個城市,母親卻只字不提?

母親說,兩個人的故事還是只兩個人知道的好,話也太長,不想再講。谷雨未稍稍打聽下,就知道谷正雄有一子一女,兒子比她大,女兒比她小。她在聽到這兒的時候不可抑制地涌上了一種差恥感,原來自己是私生子,是小三兒的女兒。

這種羞恥感阻止了她再向母親多問話,她猜想,或許母親本身也并不想談及這個話題。母親是患肝癌去世的,長時間的折磨到了最后已經(jīng)讓母女兩個人都有些精神崩潰。母親的病危通知是年前下的,但母親最終卻是支撐到大年初二才去的。臨去時,母親說,我終究是又陪著女兒過了一個春節(jié)。

這句話說得谷雨未背著她哭了很久。

母親讓她去找谷正雄,她不應,也不理。母親說,這是我的遺愿,你必須去,無論我和他有什么,他都是你父親,我不愿在我走后你孤孤單單的生活,對于女人,沒有什么比世界上沒人牽掛她更難過的了。哪怕找一個你恨的人,都算你的牽掛。

母親去了,她卻并沒有立即去找谷正雄。她還沉浸在母親的世界里。

是谷正雄先找到了她。方式是給她寄了封快遞,里面是一份遺囑,內容是給她正谷40%的股份。然后就是一封寥寥幾語的短信,是希望她能到醫(yī)院里見他一面。

谷雨未去了。

還是寒冬,枝條在風里搖擺。天氣不好,陰沉,有些冷。

她呆呆地站在醫(yī)院樓梯的窗前。上去?還是不上去?她已經(jīng)看過,走廊里都是人。她才一探頭,立刻有無數(shù)的目光射過來,那么冷,帶著提防,讓她不自覺地退了回來。

她以什么身份去見那個人呢?女——兒?不,她顯然沒有適應這個她新近才發(fā)現(xiàn)的角色,而且,她也不知道,會是一副什么場面。

她的頭腦空空的,不知該做什么主張。忽然,吱呀一聲響,把她嚇得抖了一下,不自覺地扭頭看。

一個年輕男人手推著門,表情漠然地正望向她。也許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那個眼神里,有驚訝,但眼底明顯有層淡淡的警惕。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他點點頭,淡淡地說了聲:“打擾?!彼砷_手,門吱呀一聲,然后砰的合上。

隨著那一聲關門的聲響,她下了決心,沒有再徘徊,一層一層地走下了樓梯。

有些路,只要跨出一步,就不會再有回轉的可能。

第二天傳出消息,谷正雄當夜西去。

她現(xiàn)在想了起來,那個男人就是鹿鳴。她恨自己,為什么當時沒有印象?以至于會在幾天之后像受了魔鬼的差遣一樣走向他伸著的手。

那天是谷正雄下葬。她知道,但她沒有去,在學校里晃了一天。但太陽終是要下山的,金色的光一消失,莫名的恐懼與空虛就徹底攫住了她。她不想回家,不想一個人面對那個房子。在那里,她覺得壓抑,她覺得無法自持,她覺得心里有一團悶悶的東西逼得她想發(fā)瘋。她就在這城市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亮光照在自己身上,然后是一個人站在她面前。渾身冰冷的她忽然問他能否收留自己一夜。

他似乎不大相信,冷冷地看著她。很久,緩緩地伸出了手。

她放棄了生前見父親的最后一面,也放棄了做女兒與父親接觸的唯一機會。

她追問了自己近三十年的身世,而臨了,和父親可能的僅兩次交集,都讓她放棄了。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那天晚上,當撕裂的感覺傳了上來時,她終于哭了,咬著嘴唇,沒有出聲?;蛟S,她只是想要一個發(fā)泄的途徑,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有一種掉進陷阱的感覺。

他想干什么?他還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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