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過后第一天上班,到了單位不管以前關系好與不好,迎面遇上都會笑逐顏開的拜個晚年。女人們湊到一起,悉數(shù)別人身上有沒有添置新衣服,腳上有沒有蹬雙新皮靴,別看這些女人一個個老大不小的了,可是在這方面投入的熱情絕不亞于小姑娘。
林欣冉幾個正躲在辦公室里嘻嘻哈哈,就聽見有人敲門,說是去二樓會議室開歡迎會。一幫人面面相覷,這春節(jié)不是剛過完嗎,還開什么歡迎會?
電光火石間,劉蕓猛地醒悟過一件事,那是在節(jié)前就已經(jīng)通知下來的,只是當時她忙于張羅家里的那一攤事情去了,把這等大事反倒拋在了腦后。
“是歡迎新領導的。節(jié)前就通知了,我忘了告訴你們了。”
“新領導?”李青青也反應過來,“這就走馬上任了?!?/p>
幾個人腳下倒也不敢再耽擱,趕緊向門外擠去。新領導剛上任,誰不想給他留下個好的印象啊。
林欣冉默默的跟在最后面,心里猶如揣了幾百上千只的小兔子,二樓會議室距離她們的辦公室不過二十幾米遠,可是她卻覺得仿佛有幾千幾萬公里。如果真的有這么遙遠倒是好了,走不到目的地,就不用害怕碰見她一生都不想遇見的人了吧?此刻林欣冉的心里跌宕起伏,個中滋味復雜難明,卻又苦于無法說出口。
坐在臺下,望著前面的主席臺空無一人,心里暫時安穩(wěn)了少許。言情小說里經(jīng)常提到的橋段,當女主與前任男友再次相遇,心底都會冒出一句,“曾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次再見面的情景,卻獨獨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見面”。而林欣冉想說的是,她壓根就沒有想過和陸勇還會有見面的那一天,雖然這些年來石榴樹下的少年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
一群人魚貫而入,在主席臺上依次坐好。林欣冉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心里的那根弦繃得緊緊的,胸口因為緊張而變得發(fā)悶,每喘一口氣似乎都需要使上很大的力氣,眼睛慌亂而又猶豫的掃視著。七年未見,那時的青澀少年早應該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變化之大,還能認的出嗎?
其實一點都不難認出,一排人中唯有一人是陌生面孔——顯然沒有接受過日光浴的皮膚,緊抿著不露絲毫笑意的嘴唇,無框眼鏡下是一雙陰沉冷淡的眼睛。林欣冉生生打了個寒顫,眼前的這人與印象里的少年是如此的天差地別,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會議開始后,隊長首先把陸勇為大家作了一番介紹,臺下的職工頗給面子的噼里啪啦拍了幾下巴掌,表示對新任領導的熱烈歡迎。陸勇并沒有像以往其他領導就任時那樣,站起身向大家鞠躬問好,他穩(wěn)坐泰山,只是拿眼隨意的在會場掃視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林欣冉感覺到當他的眼風掃到她這里的時候,似乎是略微停頓了一下,又立刻如觸電般的挪開了。應該是錯覺吧,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她也在這個單位里呢,到底是幾百口子人呢,要想在第一時間內(nèi)注意到一個人是不容易的。而且,他還記得她嗎?
這樣想著,林欣冉揪著的心放松了一些,呼吸也變得通暢起來,只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又在她心底彌散開來。
“我叫陸勇,從今天起就和大家一起共事了,我希望在以后……”
和他的外表一樣,他的聲音也是透著一股清涼涼的感覺。如果這是酷暑,估計屋里都不用開空調(diào)降溫,可惜現(xiàn)在還未出正月呢,于是便顯出一種徹骨的寒意。臺下不復往日開會時的喧鬧,很安靜,安靜到給人一種冷清的錯覺。陸勇看上去猶不自覺,下面的一切仿佛與他無關,而他只需要旁若無人的把話說完。
林欣冉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他,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聲音、陌生的感覺。無意間,碰到了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結(jié)婚前她和羅東睿在百大犧牲掉了一天的時間,“精挑細選”買回來的一枚小小的鉆戒。戒指上面的鉆石小到在買回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被李青青戲謔為“下角料”。
可就是這枚不起眼的“下角料”,卻叫此刻林欣冉的心里沒來由得感到一陣溫暖,一直緊繃著的心也完全放松了下來。然后才發(fā)現(xiàn),一直圈著的手掌心不知什么時候竟然蒙上了一層濕濕的汗氣。
事后,大家在一起閑聊時,順口提到了陸勇,對于這位新領導,李青青笑言,往后再去開會,可以裹著條棉被去,以防被凍傷了。林欣冉這才知道,原來陸勇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陸勇一上任,就大刀闊斧的實行制度改革,在延續(xù)以前執(zhí)行的規(guī)章制度的基礎上,又新增設了許多條例,條條針對后勤人員因為安逸舒適的工作環(huán)境而導致的各種不良習氣。比如最常見的上班遲到早退問題,脫崗串崗問題,無故曠工問題,服務態(tài)度惡劣等等。凡違犯條例者,除了要在大會上作個人檢討之外,還要視情節(jié)嚴重性給予扣發(fā)獎金。這些處罰雖然是以往的領導班子都曾使用過的,可是陸勇的力度之大,手段之狠,據(jù)說是近幾年來之最。林欣冉因為來得晚,無從比較,但是有幸日后在親眼目睹了陸勇的鐵腕政策以后,她相信傳言不會為虛。
一時間,人人居安思危,個個謹言慎行,兢兢業(yè)業(yè),試想,都是二三十幾歲甚至于四十五十幾歲的人了,眾目睽睽之下,好像小學生一樣的杵在那里自我檢討,任誰都會覺得臉上沒有光彩,再加上扣發(fā)的獎金數(shù)額又大,因為一兩次偷懶或者馬虎大意,就丟掉了一個月的獎金,誰的心里不滴血啊?
于是,各個崗位上的工作情況得到了明顯的改善,各種現(xiàn)象發(fā)生的幾率明顯減少。單憑此點,林欣冉倒是不由得不對陸勇產(chǎn)生佩服,雖然他的手段是過于嚴苛了許多,可是幾十年來國企人因為手捧“鐵飯碗”而產(chǎn)生的消極散漫一直都是個棘手的問題,在他這里能夠得到解決,說明他還算是個有能力的領導。
只是這種好印象并沒有叫林欣冉維持多久。兩個月多月后,有消息傳出,陸勇扣發(fā)的那部分獎金根本沒有入賬。消息一傳出,立即在職工中間炸開了鍋,各種質(zhì)疑聲、譴責聲不絕于耳。在每周例會上,隊長向大家澄清事實,說是根本子虛烏有,賬是絕對入了的,請大家不要胡亂猜疑,并且將手里拿著的一沓子紙揚了揚,說若是大家不信,下來后可以去會計那里查查帳。
一場例會,自始自終都是隊長一個人在發(fā)言,陸勇坐在那里依然是冷若冰霜,一派置身事外的架勢。林欣冉覺得他這樣做實在欠妥,不管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總是因他而起吧?可是憑什么所有的問題都叫隊長一個人扛著,他卻是一言不發(fā)?
林欣冉感覺,自從陸勇來了以后,隊長的實權(quán)似乎是越來越小了,可是一旦有事情發(fā)生后,擋在前面的卻又是隊長,上了年紀的隊長以前陽光明媚的臉上如今也常是陰郁滿天。這還只是一個七品芝麻官的職位呢,里面就有這么多的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利,再往上呢?那還得了!
權(quán)力是催情藥,權(quán)力是奪命符,權(quán)力是試金石。多少人為了這個東西,前仆后繼一往直前,直到粉身碎骨方才了悟??上В硪?!
后來林欣冉分析,也許在陸勇和隊長的這一場權(quán)力角逐賽中,后來者之所以能夠很快的上位,依據(jù)的其實不是他自己的能力有多大,很大程度上是來自于他后面的那座大山。進入官場,首先就要先尋找靠山,有了靠山就有了歸屬,這原本就是“官本位”文化。在這種文化下產(chǎn)生了各種各樣的圈子,而圈子里的人,孰對孰非已不是一句簡單的好與壞就可以分辨得清的。林欣冉從小耳熏目染,不說對其有多了解,但也算是見怪不怪,處亂不驚。和其他人相比,可能更會比較容易理解這些思想觀念,所以每當大家私底下對兩位領導的“窩里斗”議論紛紛的時候,她總是置若罔聞,從不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可是說到底,不管她的成長環(huán)境是怎樣的,她畢竟只是一個剛離開父母萌陰的女孩,一個剛嫁為人婦的二十四歲的女子,一個剛離開校園踏入社會不久的新人,對一些敏感話題她不說并不是代表著她就一定是懂得的。她只是在回到家中以后,才會把心里的那些不可在外言說的困惑和迷茫講出來,講給她的丈夫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