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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安靜處停下,又有人把我拽出來,我被蒙上眼挾著往前走,不能視物,只好靠自己的一雙耳朵??珊匏南录澎o,挾著我的那個人步子也輕,仿佛鬼一樣,落地無聲,我聽得很努力,到后來心里憤怒。
都是這群亂臣賊子惹的禍,害我最近用耳過度,都沒機會照照鏡子,也不知會不會跟兔子一樣越拉越長,落下什么后遺癥來。
雨已經停了,有花香,臉上一麻,不知是什么落下來。挾著我的人也不管,筆直往前走。聽到門的開合聲,很沉重,像是石制的滑門。
非我胡亂猜測,我跟父皇、皇兄去過一次皇陵祭祖,最底層大門開合時就是這個聲音,印象一直都很深。
我癢得厲害,忽然有人將那東西一拈而去,順手還帶走了蒙眼的布巾。我一驚睜眼,立時眼前光亮,能看見了。
立在我面前的是個瘦高男人,手里還拈著一朵白色碎花,多半是從我臉上取下來的。石制甬道中,兩邊間隔有燈,照得四下光亮一片,我轉頭去看挾著我的人,正是那姓成的妖怪。
頭頂有聲音,是他開口與另一人說話,表情冷淡。
“李大人,她會看到你?!?/p>
那男人正仔細端詳我,仿佛嫌燈火不夠亮,還低下頭來湊近我,斯文到極點的一張臉,說話也是文縐縐的。
“久聞平安公主大名,可惜這么多年都是養(yǎng)在深宮,無緣得見,今日有機會一睹芳容,本官怎能錯過?公主千歲,你說是吧!”
聽這男人說話的口氣,居然還是個當官的。只是本宮近來受驚次數(shù)太多,到現(xiàn)在已經完全不為所動,總之亂臣賊子一籮筐,本宮虎落平陽遭犬欺,多說無益,聽完只是把臉一板,直接看旁邊。
他完全不惱,只與那姓成的并肩往甬道盡頭的門里走,一路走著還時不時盯著我的臉看,興致盎然。
到最后先憋不住的竟是姓成的妖怪,瞥了他一眼,表情很冷,“李大人,你究竟在看什么?”
我也想這么問,本宮就算天姿國色,遭了這么久的罪也變得灰頭土臉了,哪里還有值得看的地方,再說了,既然是當官的就該知道直視皇家是死罪,最起碼要給挖出一雙眼珠子來。
姓李的還未回答,甬道便走到了盡頭,石門滑開,帶出嘈雜聲一片。那里面竟是個石室,極是寬敞,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形象各異,有些穿著古怪,說起話來粗聲大氣,熱鬧得很。
石門滑開的動靜并不太大,不知是誰看到了我們,突然大叫一聲:“來了!”
所有高談闊論聲立時停下,每個人都把目光轉過來,錯過那兩個男人,筆直落在我身上。
之前那個姓李的雖然也盯著我看,但此人面目斯文,目光也不算太過露骨,但現(xiàn)在的這群人大多面目猙獰,瞪著眼仿佛要把我吃下去。我看得心寒,又不想示弱,睜著眼睛與他們對視,假裝一個個瞪回去,卻把焦點全放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只當自己什么都沒看見。
石室里有燈光,但是空間太大,人又多,總有些角落是照不到光的。我目光移過,忽然覺得有雙熟悉的眼睛,黑暗中筆直看過來,不離我眉間。
我不知多久沒吃東西了,餓得頭昏眼花,只覺得眼前模糊。之前憤怒、驚嚇、恥辱,種種感覺都曾有過,但這一眼看過卻突然心酸,進而悲從中來,眼眶都澀了,卻不想把眼轉回去再看一遍。
其實是不敢,有些事情,明曉得會失望,就不想去證實。
想想真是悲愴,才與季風分別一日,我便有了幻覺。這才知道想念一個人是這樣的,時時刻刻都會以為他在我身邊。
3
我這念頭一起便停不下來,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遙遠,模模糊糊的。耳邊有人說話,好像是那個李大人。
“她又暈了,成平,你把她放下,這么挾著她緩不過氣。”
我的頭已經控制不住往后仰去,這才明白原來我是暈了。還是暈了的好,暈過去便沒有那么多煩心事了,至少不覺得餓。
我這一暈不知暈了多久,漸漸四周有嘈雜聲,我聽得煩躁,卻連捂住耳朵的力氣都沒有。后來那嘈雜聲逼近耳邊,一聲聲像是要鉆進我腦子里,我終于熬不住,睜開眼睛就想發(fā)怒叫一聲“哪個大膽的狗奴才”!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我熟悉的金色床幔與雕龍刻鳳,簡單石室,一床一桌而已。我雙手雙腳被綁著丟在床上。外面有人聲,石門半掩,那些人聲似遠似近,隱隱約約,只是不絕于耳。
我欷歔,原來不是夢。
外面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我零星聽到幾個詞,不離“皇城”“宮內”,入耳驚心。石門一動,有人閃身進來,我也不知是誰,只是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已經醒了,眼皮一動,又閉上了,假裝繼續(xù)暈著。
有人說話,聲音熟悉,正是那個忽男忽女的小津。
“咦,還暈著。大哥,我就說你不要封她的穴吧,這公主身子也太弱了,一暈就暈那么久。那這些吃的怎么辦?倒掉?”
我聽完就急了,又不好立刻睜開眼睛,正躊躇著,身上落下力來,正是那個妖怪,又用手指點我。
本宮金枝玉葉,這樣嬌貴的身子,卻被這賊子一下又一下地當沙包戳。當下怒從心頭起,也顧不上裝暈了,瞪大眼就喝他。
“你敢!不許再碰本宮,小心本宮剁了你的手?!?/p>
他聽完面無表情,倒是旁邊小津又笑了,笑嘻嘻地湊到我面前來,“你這么兇,哪個男人會喜歡?乖啊?!闭f完還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好像我是只小狗。
我聽完就想一腳踹過去,可恨不得自由,說話又浪費體力,只好用眼睛殺死她。
小津已經做女子打扮,一身綠色。石室里光線暗淡,她這樣立著讓我想起院子里的某株植物,青蔥蔥的。
她看我看得很仔細,上上下下絕無遺漏,認真得跟那個李大人有得一拼,看完還回頭跟成平說話:“大哥,過兩天我這么說話的時候,你記得別討厭我,那可不是我?!?/p>
她這話沒頭沒尾,我卻聽得恍然心驚。想開口問個究竟,成平卻低下頭來,看著我說話:“我之前把了你的脈象,你體質陰寒,氣血不足,虛火旺盛,不吃東西的話,可能隨時會再次暈過去。不過東西放在這里,吃不吃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