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聞到食物的味道，側頭看到托盤上擱著數(shù)碟小菜，還有一碗白飯。這些簡陋食物，擱在平時，我是眼梢都不會瞥一下，但如今餓狠了，聞著味道就口水泛濫，身子一動，又怒道：“妖怪，這樣讓我怎么吃？”

他正彎下腰來，聞言突然挺直，轉身就往外走。那沒原則的小津立時跟上。我大叫：“喂，喂！”

他在石門前回頭，聲音冰冷，就說了一句：“妖怪會回答你嗎？”說完拉著小津就出去了。石門砰然合上，這一次嚴絲合縫，一點空隙都沒留。

石室里一片死寂，我看著那盤食物，掙扎萬分。

吃吧，雙手雙腳都被綁著，難不成真讓本宮扮小狗？皇家威嚴何在？不吃吧，實在是餓了，真要餓死了，皇家威嚴還有什么用？

其實我的心思一大半并不在這些食物上，之前那個小津所說的話在我耳邊盤旋。這些人面貌多變，時而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再聯(lián)想到之前老御醫(yī)莫名的變身，我越想越是心驚，卻怎么都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那些食物還在眼前，漸漸晃動，食物是不可能自己動起來的，我知自己又要暈了，卻沒有一絲抗拒的力量。

看得到吃不著，聽得見想不通，本宮還醒著干嗎？暈死算了。

我之前已經(jīng)掙扎著坐起，這時背靠在冰冷的石墻上，只覺自己在慢慢下滑，但極突然的，背后一空，整個人都失去了重心，仰著往后栽去。

身體懸空的感覺太過刺激，我雖然將暈未暈，卻還是忍不住想尖叫出聲。但是黑暗中突然有人將我雙手接住，我落下的沖力很猛，他還在空中旋了半圈做收勢，消去一些力道，不讓我太過承受那些撞擊之力。

我努力睜著眼，頭頂有一線光，是從我剛才落下的那個空洞中投下的，只是瞬間便消失，一切又沉入黑暗之中。

但那一線光芒已足夠我看清抱住我的是誰，頓時心滿意足，心里太過歡喜，竟然流淚。

本宮平素最恨哭泣，沒想到一看到季風便克制不住，實在有失皇家體面。

季風在黑暗中伸手過來，撫我的臉，動作溫柔，一掌的鼻涕眼淚，頓了一下才說話，聲音很低，叫我的名字：“平安?！?

4

他不叫我公主，叫我“平安”。

本宮名字尊貴，宮里唯有父皇與皇兄直呼我的名諱，但季風那樣叫我，我也是開心的，多好，他叫我平安。

石室下原來別有洞天，另有曲折甬道，蜿蜒漫長，不知通向何方。我趴在季風身上。分開短短一日而已，但我過得辛苦，之前度日如年，再見他竟仿佛隔世。許許多多的話涌到嘴邊，最后說出來的卻只有短短一句。

“季風，我餓了?！?/p>

他原本一直在疾步往前，這時卻忽然頓住腳步。

其實這條甬道漆黑一片，即便長時間適應我都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卻一路走得穩(wěn)當，仿佛四下是光亮白晝。

季風就是季風，害得我不得不再次盲目崇拜一下子。

“很餓嗎？能不能忍一忍？出去就好了，我找點東西給你吃?！彼穆曇粼诙呿懫?，這甬道里明明空無一人，不知為何他要如此壓低聲音，嘴唇仿佛就靠在我的耳邊，氣息拂過，異常溫暖的感覺。

我其實已經(jīng)餓得沒力氣了，被他摟著很舒服，心里也滿足快活，沒東西吃也不是很介意，想想還是再睡吧。他又開始向前走，步子好像快了許多，還說：“平安，不要睡，我跟你說話?！?/p>

我驚訝，真厲害，他怎么知道我要睡了？不過季風平日里寡言少語，難得主動與我聊天，我怎能錯過？想想又用才得自由的雙手去勾他的脖子，沒東西吃，撒撒嬌也好。

黑暗里看不清楚，我的手碰在他的臉上，掠過他的眉眼，想起那刀削一樣漂亮的線條，忍不住放慢速度，細細描摹一下。他一定是眨了眨眼睛，睫毛擦過我的掌心，微微麻癢。

“季風，那個墨國的白癡大塊頭，你贏了他嗎？”我從善如流，開始說話，心里還惦記著之前的那場角斗，信馬由韁地開始問他。

“嗯。”他惜字如金。

我噓了口氣，半是開懷半是煩惱，開懷的是季風果然厲害，一定在殿上打得那墨國使者屁滾尿流，煩惱的是開口提議要說話的明明是他，回答我的問題卻如此簡短，這叫我如何繼續(xù)？一個話題就此結束，我腦子有些糊涂，想不出還有什么可說的，只好講老實話。

“季風，我有點冷?！?/p>

他將我摟緊一點，這次終于句子長了一些，“這里常年不見日光，是有些冷的，很快就好了。”

“你走得好快，認得路嗎？”耳邊有風聲，我知是他越行越疾，但心里一絲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安定。

他好像又低頭看了我一眼，卻說了不相干的話：“公主，你不想問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的嗎？”

我昏昏欲睡，多想這里有亮光，可以讓我看看他的臉，就像在被擄出宮時那樣，黑暗里想著他的樣子，就好像有了光。

為什么他會知道我在那里？有什么值得問的嗎？他已經(jīng)來了，這就足夠了。

“不想，季風，你要告訴我嗎？出去再說吧。這里冷，不如說些有趣的事兒?！?/p>

他有片刻沒有說話，我怕是自己又暈了，沒有聽見，恍恍惚惚追問了一個字：“嗯？”

他又在我耳邊說話：“平安，平安?！?/p>

我想回答他，卻提不起力氣，忽然身上一暖，是他打開衣襟，將我包在懷里，貼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很熱，心臟跳動，撲通撲通的聲音，肌膚相貼的地方幾乎是滾燙的，燙得我一激靈，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心跳得這樣快，我雖然是第二次感覺到，但仍是受驚了。想想這一日備受折騰的原來不止我一個，三百二十七啊，他一定也是心急如焚，煎熬了許久。

想到這里我便憐惜起來，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不是宮殿中燃著的龍涎香，也不是我衣服上常熏的藥草香味。干干凈凈的，像是樹木的味道，聞著就讓我想起了御花園里的參天大樹，還有樹蔭里的五禽戲。

那些樹蔭里懶散的下午，之前總覺得日月恒長，怎么都過不完，無聊得很，現(xiàn)在想想，真是快活。

不知如何安慰他，我用臉在他身上輕蹭，順便想想如何開口，卻聽他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

“平安，不要睡，出去就有東西吃，一斤牛肉，好不好？”

糟糕，我如此虛弱，如何受得起這種刺激？聽完這四個字，我不自覺地停下一切動作，流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