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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有花香,御花園里濃陰蔽日,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投射到地上,細(xì)碎的金色。蟬聲悠悠,我在樹下打五禽戲,嬤嬤和侍女們在一邊拍手,我卻心里惱怒。
拍什么手?還笑!本宮這五禽戲,是打給你們看耍猴的嗎?
但即使是這樣惱怒,我卻仍不想停下,一個動作連著另一個,默默地做下去,等下去。
季風(fēng)教了我整整一個夏天的五禽戲,做到后來,每個動作都變得自動自發(fā),漸漸到了該要收勢的時候,我卻傷心起來,又不想在人前表露,索性閉上眼睛亂打。
臉上有陰影,有人彎下腰來,替我擺正姿勢,沉默著,手勢溫柔。我突然狂喜,想睜開眼看他,卻怎么都不能。
我急得要死,全身都開始掙扎,一動之間卻覺得劇痛襲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耳邊有人說話:“別掙了,小心長歪了骨頭?!?/p>
我霍地睜開眼,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隨著落入眼里的光震動了一下。
燈光照出之前的那個石室,有兩個人同時低頭看著我,我有一瞬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居然睜眼就看到疊影,但其中一個開口說話,語氣與他的臉一樣冰冷。
“成衛(wèi),要是她死不了,那就快點帶出城,這種麻煩,多留一刻都是添亂?!?/p>
另一個笑了笑,“成平,你是不是被易小津嚇出毛病來了?怎么現(xiàn)在看到女人就皺眉頭?”
成平冷哼一聲站起來,轉(zhuǎn)身就走。我根本懶得理他,盡力睜著雙眼,死死盯著仍留在床邊的成衛(wèi)。
他一手持著剪子,另一手繞著白紗,上面有斑斑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看著成平出去之后,他便開始忙碌,就是不對上我的眼光。
我不想說話,鍥而不舍地用眼睛瞪著他,眼睜睜地看著他頸后的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他最后終于回過身,嘆了口氣開口,聲音很是無奈。
“別看了,他不會回來了。”
他這句話說得并不重,但我卻仿佛被一股巨力當(dāng)頭擊中,眼前白光頻閃,呼吸都找不到了。
指尖突然刺痛,神志隨之清醒,我張目只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支顫巍巍的寸長金針,尾梢還捏在成衛(wèi)的手里。
我咬牙切齒,開口,“拿開,本宮不許你救我?!?/p>
我用了全身力氣說這句話,落在耳里聲音卻微弱不堪,但他仍是聽見了,聽完噎了一下,片刻才回神。
“不行,我答應(yīng)人家了,再說你已經(jīng)是我們成家莊接手的病患,你要是死了,成家莊顏面何在?”
我不理睬他的嘀嘀咕咕,默默閉上眼睛。黑暗里殺聲震天,火光染紅了夜空,破空襲來的利箭,筆直沒入季風(fēng)的脊背……
即使全身都不能動彈,那些情景仍舊讓我痛苦得渾身顫抖,身上又有連續(xù)的刺痛襲來。我暴怒,再次睜開眼。
“沒聽到本宮說的話嗎?你再往本宮身上扎一針試試看?”
他手里拈著金針,凝神靜氣地看著我,忽然一笑。
“你在想什么?我只說他回不來,沒說他死了啊?!?/p>
我正搜羅我所知的所有惡毒言語,聽完這句話忽然一口氣在半途崩斷,整個人都軟了,沖擊太過,還未張口便咳嗽起來。
他把手里拈著的那根針插入我的穴道,也不說話,另一只手伸上來,捏住我的嘴,仔細(xì)看了看我的舌苔。
竟然這樣不知禮儀,我咬他,可恨他收手極快,轉(zhuǎn)眼便直起身,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還想不想死?”
“季風(fēng)呢?”哪里還有閑情回答他的問題,我直截了當(dāng)。
“不知道?!彼麖澭砩磉叺囊黄鑱y。
我勃然大怒,可惜身子被包得嚴(yán)實,動一根手指都難,只好動嘴。
“快告訴本宮,否則治你死罪?!?/p>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很輕的笑聲,笑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男人衣服的下擺擦過床邊,我想咬他,想罵他,想用盡一切方法威脅他告訴我答案,但是最終做出來的行動卻讓我自己都無法相信。
我用唯一能動的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擺。他步子一停,回頭看過來。我只是默默地看著他,手指繞在他的衣擺里,滿眼都是乞求之色。
成衛(wèi)坐下來了。
這個男人,我喝他,他不理;我罵他,他轉(zhuǎn)身;我絕望了,他卻停下來了。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彈彈衣服,問我:“想知道什么?”
我在這個關(guān)口竟突然想起那個小津來,也是在這個石室里,她摸我的頭,讓我不要兇,乖啦,說那樣才有男人喜歡。
我一念至此,還未張口便覺得悲涼,原來本宮已經(jīng)淪落到這個地步了,要跟平常女子一樣,示弱以博別人的同情。
不過無妨,我愿意示弱,只要他回答我的問題。
我軟下聲音,看著他,慢慢地又問了一遍。
“季風(fēng)呢?”
他低下頭,湊近我,也是慢慢地回了三個字。
“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