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羅烈從雪茄盒里拿出了一支雪茄在手中揉捏。第一次接觸到雪茄,是在倫敦郊區(qū)的諾菲爾莊園。那時他還在接受心理治療,薛南燕在那里做女仆,不管怎樣,算是自食其力,羅烈對她的疏離漸漸減弱了,但還是不和她說話。
莊園的主人大衛(wèi)是個子爵,銀白色的卷發(fā),和善又健談,他對羅烈這個異國的憂郁男孩很是關(guān)心。那日,接受完心理的又一次疏導后,大衛(wèi)并沒有急于離開,“孩子,我看得出你心底有很深很深的傷痕,愿意說說嗎?”
羅烈搖頭,“我已經(jīng)在遺忘了。”
“是嗎?”大衛(wèi)露出慈祥的笑容,拿出一支雪茄,“知道這個是什么嗎?”
“知道?!绷_烈點頭,卻把目光移開了。
“想嘗試一下嗎?”大衛(wèi)并沒有計較他的不禮貌,“這個雪茄的牌子叫Romeo& Julieta,我知道,你的故事和那個故事差不多,卻又遠遠不及?!?/p>
羅烈皺緊了眉,他一定是從薛南燕那里知道的,只是她怎么能將這個故事啟口呢?
大衛(wèi)自顧自地用左手握住了雪茄,劃著了一支長長的火柴,那火柴的燃燒速度并不快,他將火焰緩慢均勻地接觸到雪茄前端,整個前端都點燃時,他遞了過來,“當一個人憂傷的時候、心情低落的時候,選擇雪茄,可以去抹平心中的波瀾,將自己埋在煙霧和那種特殊的氣味中,世界在你眼中就停止了轉(zhuǎn)動,這樣你就會無比接近你的內(nèi)心。”
羅烈仿佛被魅惑了般,接了過來,他一直是眾人口中的好孩子,煙酒都不曾沾過。卻在認識了鮑嘉文后,不僅喝了酒,還有了親吻,繼而享受到了男歡女愛,只是一切消失得太快,轉(zhuǎn)折來得也太快,天堂、地獄瞬間逆轉(zhuǎn)。
“來吧,孩子,我們所面對的是一個欲望太多的現(xiàn)實社會,短暫地逃避一下,沒有什么不好?!痹诖笮l(wèi)的鼓勵下,羅烈輕吸了一口,在口中回旋,再靜靜地吐出,很奇特的感覺。一個小時以后,那只雪茄所剩不多,他醉了一般昏昏睡去。
從此,他愛上了雪茄,而且堅持Romeo的牌子。但是這次回來,他沒有攜帶一支雪茄,不是匆忙而遺忘,而是刻意的。畢竟羅密歐已經(jīng)回來,要面對朱麗葉了,而且,對于一支經(jīng)過222道人工工序的雪茄來說,應(yīng)該用完整的時間,和純凈的心情的。他怕回來后,沒有這個心情,也沒有這個時間,更怕雪茄帶來的心平氣和的氛圍,熄滅了他心中的火。
將雪茄從新放回木盒,再放回紙箱,羅烈點開了電子郵箱,閱讀倫敦發(fā)來的郵件,然后刪除。
下午5點,謝寧親自來到了嘉文律師事務(wù)所,看到鮑嘉文后說:“很對不起,我決定撤訴,協(xié)議離婚了。”
“為什么?”鮑嘉文不能接受,但僅是握緊了雙拳,等待她的解釋。
“如果還計較,就說明還在乎,我不想再糾纏了。”謝寧抿了下嘴唇,“雖然你讓我拒絕接受羅律師的任何請求,但我還是接受了。因為他說得對,就算是再仇恨,也換不回什么,何必再將傷痛擴大呢?做導演的他,本來誘惑就很多,是我自己太信任他了,以為他會拒絕那些誘惑,可是他做不到,也許換過我,也做不到吧。
當然,我不會因此就原諒他,但也不想再堅持下去了,我也不想讓我的女兒看到我和他站在法庭上,相互指責、相互謾罵,更不想讓那些娛記把故事演義,再發(fā)表出來,白紙黑字的成為永久心痛的紀念。
我知道你一直鼓勵我打這場官司,贏得尊嚴,可是,早已支離破碎,又何談完美呢?放棄也并不是軟弱,更不是姑息,而是自我的解脫。對情深的人,糾纏也許可以挽回,對情淺的人,做什么都是浪費?!?/p>
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謝寧的眼淚噴涌而出,鮑嘉文握住了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語。
謝寧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黒了。羅烈果然說到做到了,他讓謝寧主動撤訴了,鮑嘉文捏著話筒,卻撥不出那幾個只看過一遍,就熟記在心的號碼。
可是一想到后面的官司,如果任由羅烈在其中作梗,她對不起的將是那些信任她的當事人。鮑嘉文迅速離開辦公室,開了車,向?qū)庍h律師事務(wù)所駛?cè)ァ?/p>
第一次可以把車駕駛得如此飛快,仿佛有了人車合一的感受,亦如她堅強起來的心,可是這一切都在那棟時尚的大廈前終止。在停車場中拐彎的時候,一個沒留神,竟然蹭到了旁邊停著的車的大燈。急急地踩了剎車,發(fā)出激烈又刺耳的聲響,引來眾多的目光。
鮑嘉文連忙打開車門,走過去,“對不起,實在對不起?!?/p>
陳昊一看清對象,推開車門,“原來是鮑律師,沒關(guān)系,別介意,只是一個燈而已?!?/p>
鮑嘉文咬了下嘴唇,竟然會是陳昊,不過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也是來找羅烈的吧,“還是把修車單拿給我好了,我會照數(shù)賠給你。”不想與陳昊有什么牽扯,鮑嘉文重新走向自己的車。
“鮑小姐,我想問一句不該問的話。”陳昊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鮑嘉文停了腳步,回過頭,“既然是不該問的話,那就不要問了,沒有必要。”
陳昊苦笑,“看來和律師說話,不該假客氣的。我只想知道我的律師羅烈是否與你相識?”
鮑嘉文不禁皺了眉,“為什么這么問?我想就算相識,你已經(jīng)選擇他做你的律師,一定是調(diào)查過他了,相信他的專業(yè)和職業(yè)操守才選擇他的,與我相不相識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陳昊擺了擺手,“你真的是一套一套的,我說不過你,但你真的誤解我的意思了。剛才在羅律師的辦公室里,無意間翻到一本書,上面寫著‘嘉文贈書’幾個字,讓我有些好奇罷了?!?/p>
聽了這些,鮑嘉文轉(zhuǎn)過身,沒有讓陳昊看到自己的慌亂和一絲竊喜,盡量平靜地說:“此嘉文非彼嘉文?!笔堑模菚r的嘉文只是憤怒瘋狂,又是處心積慮的地獄天使,而此時的嘉文呢?會是什么?
將車子泊車入位,再次打開車門,緩慢前行,因為不確定自己的心。終于走進溫暖的大廳,按下電梯,心跳竟然快得有些承受不住,她該來和他爭執(zhí)嗎?
很快電梯的門就開了,這座大廈的電梯是觀光電梯,玻璃的,即便是黑夜,依舊可以看到外面的繁華景象。鮑嘉文走了進去,按下了二十二層,電梯開始上升。
到了十五層時,旁邊的電梯正在下降,與上升的電梯平行、錯過,鮑嘉文看見了羅烈。她們就這樣一個上升,一個下降,在她們交錯、凝望的那一刻,鮑嘉文嘆氣了,究竟是不是命運?
羅烈只是向下指了指,又指向自己和鮑嘉文,然后就再看不見了。鮑嘉文明白那個手勢,十五年了,他和她都一樣,從未忘記。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每沒課的時候,他都會遠遠地打出這個手勢,告訴她,意思是下午我等你,或是我在樓下等你。
如今,他這么自然地做出這個動作,鮑嘉文的眼睛發(fā)脹,他會在下面等她,而不是這樣漠然錯過。
直到看不見旁邊的電梯,羅烈的手攥緊了公文包的帶子。怎么會這么習慣地打出那個手勢?因為她瞬間霧氣的雙眸,還是因為她遺憾的表情?其實,都不是,他明白,那是因為是她啊。
到了一樓,羅烈走出電梯,走到大廳的落地玻璃前,看著窗外寒風中搖曳的枯枝,亦如他的心情,觸目荒涼卻又生機乍現(xiàn)。
與羅烈錯過,鮑嘉文并沒有馬上按下十七層或是哪個數(shù)字,還是堅持到了二十二層,電梯門打開,她才慢慢走了出去。
寧遠律師事務(wù)所在圈內(nèi)也是名氣頗盛,聽說是英國的一個子爵創(chuàng)建的。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尤其是跨國經(jīng)濟糾紛的案子上,屢有建樹??墒巧瞄L打離婚官司的羅烈一回來卻進入了這家事務(wù)所,真是奇怪。
由遠到近,再返回,鮑嘉文沿著下上班必走的道路走了一遍,仿佛了解了羅烈的心情,她快步走回電梯間,按下了按鈕。
還是那間電梯,還是她一個人,看著面板上的數(shù)字一路向下,仿佛時光亦在倒退,只是心慌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