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村里，恢復了平靜。

林菜菜又在忙她的菜園。柳軒有時候還是會呼呼大睡不醒，但林家都對他這些怪癖已經(jīng)習以為常，對他也視為自家人，并不在意。菜地里正是白菜包心要除蟲追肥的重要時刻，林菜菜在菜地里忙到日頭西斜，滿身汗珠，才忽然覺得今天竟是這么安靜。

回頭一看，田埂上竟沒有柳軒的身影，也難怪覺得少了些喧鬧。平日里他總是半晌來田地里，給她送點二大媽煮好的飯菜，有時候還幫幫忙啥的，雖然經(jīng)常幫的是倒忙?？墒枪至耍駜核谷粵]有出現(xiàn)，難不成一直睡到現(xiàn)在也沒有醒過來？

林菜菜走到地頭上，拿了瓦罐上的黑瓷碗喝了一口水。

水還沒喝完，就聽得田間小路上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羅家大嬸氣呼呼地提著裙子就沖著她跑了過來，“菜菜——菜菜——你管不管你家相公？哪有像他這樣的人，居然跑到我們家雞窩里摸老母雞剛下的蛋！”

??？林菜菜聽到此話，眼角抽搐。

還不及答話，田間小路的另一頭，陳家阿婆也抖抖索索地奔過來，“作死的小囡喲，菜菜娃，快把你家女婿領回去吧，他和我們家大黃狗打架打了兩個時辰了！”

噗——

林菜菜一口冷水就噴出去三丈遠。

跑到人家雞窩里摸老母雞的屁股，到人家家門口和人家養(yǎng)的大黃狗打架，還打了兩個時辰了！這……這是什么男人??？

林菜菜把瓷碗一放，“阿婆、羅大嬸你們別急，我馬上回村里看看。”

說完，她拔腿就往村兒里跑。還沒進村口，一群光屁股娃娃看到她就唱：“小女婿，摸雞子兒，見到大黃哭鼻子兒，打個翻天覆地沒時辰兒?！?/p>

林菜菜的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

她在村里幾個小巷里跑了個來回，都沒看到柳軒的身影，折回身就往自家院里跑，一推門兒就看到柳軒正站在院子里。林菜菜上前就想要和他說話，話還沒出聲，就笑得她差點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柳軒，這個幾乎絕色的小相公，烏黑長發(fā)亂得像雞窩，頭發(fā)上還頂了羅家老母雞屁股上最顯眼的三根白羽毛，粗布小衣扯得東倒西歪，白嫩嫩的桃花面上印了無數(shù)個狗爪子印。那個迎風飄動，那個弱柳扶風，襯上他生靈活現(xiàn)的黑眼珠，配上他有點可憐兮兮的表情，生生讓本來很生氣的林菜菜差點要捧著肚子爆笑出聲來。

二大爺在村里當然也聽到了那些人的告狀，正在不高興地訓斥他：“咱家又不是沒有老母雞，你想吃雞子兒就跟菜菜說，至于去摸人家老母雞的屁股嗎？還和陳家的大黃打架，你不知道那大黃有多厲害嗎？你們兩個打了兩個時辰，就沒人敢從陳家的門前經(jīng)過！陳家阿婆在門外站了半個時辰，老太太站得腿兒都抽筋了！小女婿，你愛睡覺我們都沒意見，你能不能不惹禍啊，我的小祖宗?！?/p>

柳軒再怎么會折騰，但至少是尊老愛幼的，二大爺苦口婆心地訓斥他，他竟也不反駁，只是點頭，“是是是，對對對?！?/p>

二大爺磕磕手里的煙袋鍋子，“咱們把菜菜都交給你了，這可是我們二老的心肝寶貝，你就算不務正業(yè)不下地干活，也至少找點有出息的事情做做。以后，我們菜菜還指望著你呢。你們生個一男半女的，總不能還指望菜菜一個人下地種田吧?！?/p>

“哦哦哦，對對對?！绷幱贮c頭。

頭上的雞毛飄來飄去的，林菜菜的氣兒都沒了，上前就拉住他，“回屋里洗把臉吧?！?/p>

二大爺看兩個人拉了手兒就要走，有點不高興，“菜菜，我在跟你家相公說話呢?！?/p>

“回頭再說罷。”林菜菜拉了柳軒就走。

二大爺吧嗒著煙袋鍋子，沒辦沒法地看著他們進屋，磕磕自己鞋上的泥點子，“唉，女大不中留，才成親幾天啊，二大爺?shù)脑捑筒宦犃恕０?！?/p>

林菜菜拉著柳軒進了屋，打了水給他梳洗。白布巾擦干凈狗爪子印，又露出了那白皙滑嫩的桃花面；亂成一窩的黑發(fā)，也被林菜菜解開，拿了桃木梳子，沾了點頭油花，慢慢地梳下去——

柳軒的黑發(fā)真的很好，烏亮順滑的，即使被他自己折騰成了雞窩，她的手指滑下去，還是一溜水的輕輕地順開，又柔軟地披在他微微單薄的肩上。林菜菜捧著他的發(fā)，細細地幫他梳理著。

柳軒坐在桌邊，看著銅鏡里倒映出布衣姑娘小女兒一般嬌柔的表情，心下忍不住微微一動。

“娘子，我惹了麻煩，你怎么都不生氣？”

林菜菜幫他梳理著黑發(fā)，發(fā)絲像絲綢一樣地穿過她的手指，“嗯，你有你的理由?！?/p>

柳軒心頭一震，微回頭看她，“娘子，你怎么總是這樣沉靜？難道沒有人跟你說過，不要太相信別人嗎？”

林菜菜手里的動作一停，這句話聽起來非常耳熟，但是為何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你會騙我嗎？”林菜菜持著他的發(fā)。

柳軒回頭，對上她晶亮的眼睛。

頭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布衣小女，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樣平庸。她雖然布衣荊釵，卻臉孔小巧，眉目精致，一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眸里，有著一雙如琥珀一般透明的瞳人。她的眼睛不會穿透別人的內(nèi)心，卻總是溫溫沉沉的，給人以安撫，給人以安慰，仿佛只要看到她的眼睛，萬事萬物都會沉淀下來，讓你的心變得沉靜而平淡。

他突然執(zhí)住她的手。

因為農(nóng)作和家務的操勞，令她的手并不像城中的姑娘那樣細嫩，但是他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纖細修長的手指，緊緊地包裹住她的。

“娘子，我不會忘了你的?！绷幫蝗婚_口，聲音不似往常的戲謔頑皮，竟真的有些微的誠意，“我會永遠記得，在這山野小村里，我們相遇，我們成親，我坐在這桌前，你親手為我梳洗。今生來世，我會永遠記得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