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茨伯格經(jīng)驗主義傾向秉承的是英美哲學的認識論傳統(tǒng)，該傳統(tǒng)一直是西方學術界的主體。這其實也是明茨伯格的管理學思想能夠迅速進入管理學主流的原因。明茨伯格的平等主義傾向發(fā)揚的是以加拿大和北歐為代表的社會民主主義的批判傳統(tǒng)，其參照系是美國一貫的對金錢和資本，對資本家的能力和權力進行崇拜的傳統(tǒng)。他對MBA教學模式批判，除了與這種批判精神一脈相承，同時也是對美國最近20年過分強調技術與數(shù)字傾向的批評，這種傾向與股票和股票市場的力量（原教旨市場主義）的上升緊密相關，美國主流商學院向投資銀行業(yè)、咨詢業(yè)提供MBA畢業(yè)生，很大程度上也屬于這種市場機制的一部分。

明茨伯格向一架架隆隆運轉的大機器發(fā)出挑戰(zhàn)，費力，卻未必討好?？傮w而言，強調員工、強調平等、強調實踐的管理學理論不容易像強調領導力、強調理性（不管是“靈光一現(xiàn)”還是各種貌似科學的分析框架）、強調自上而下的戰(zhàn)略那種管理學理論一樣得到作為實際控制企業(yè)資源的在位者的同情、認同和支持。但是，明茨伯格的理論的意義也正在于此：很大程度上，正因為有一批像明茨伯格這樣專做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的人，西方國家整個商業(yè)系統(tǒng)才能順利、平衡地運轉。

有記者問我明茨伯格理論對于中國企業(yè)的意義在哪里，我說，科學的人本主義的意義是跨文化和跨時代的。中國管理界會由于存在科學精神的缺乏、人文傳統(tǒng)的失落，面臨的問題要比西方的問題更嚴重。中國企業(yè)現(xiàn)在普遍面臨的創(chuàng)新能力的匱乏、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的死循環(huán)、產業(yè)升級的無能，背后其實都是科學人本主義的缺乏。所以，我們現(xiàn)在比任何國家、任何時期都更需要明茨伯格的思想?，F(xiàn)在，中國的學術圈和企業(yè)界對于明茨伯格的了解都非常有限。所以，還需要通過我們的努力工作，讓更多人了解明茨伯格的管理思想，認識到管理的本質不是整人，更不是把人當機器來控制，也不是把人當羊群來驅趕（所謂“領導力”），而是尊重、平等、信任、合作和分享。

明茨伯格正在撰寫一本叫《跨越亞當·斯密與卡爾·馬克思》的新書。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為這本書準備了十幾年，積累的筆記已經(jīng)有近一米高了?？磥恚@個不知懈怠為何物的老將又在向下一個城堡進軍了，赤手空拳，然而卻又勢在必得。他遠去的背影之后，是一片片廣闊的田野，他所播撒的思想的種子，如今已是一片豐饒的景象。

肖知興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教授　　

中國人民大學亨利·明茨伯格研究中心學術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