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開始懂事(3)

血與鐵 作者:老鬼


父親原來在國務院二辦工作,頂頭上司是張際春??刹恢獮楹?,卻又被調(diào)到了北師大當代理書記、副校長,以后是副書記,名次越來越靠后,我真替他憋氣。

我和父親之間雖然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我還是希望他的官兒能再大一點。

父親從不帶我出去串門,似乎是怕我這沒禮貌的農(nóng)村土孩兒丟他的人。父親能和姐姐小胖長時間地又說又笑、親親熱熱,又上街、又陪客人、又看電影,任憑小胖撒嬌,跟他爭吵,卻很少跟我說過話。記得一個星期天,我爬上一棵海棠樹,被洋剌子蟄了,疼得像火燒一樣,又哭又喊。父親在屋里全無反應,結(jié)果還是姐姐和老太太跑過來,幫我上了藥。父親對哥哥也很冷淡,哥哥回到家就干活,穿得又破,以至于被鄰居認為是父親的勤務員。

此時,我已不是農(nóng)村來的小土孩兒了。在育才學校的干部子弟圈子中,我懂得了等級,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屬于司局級干部,父親坐的車是別克,有時,不知怎的,也能坐上吉姆。當我坐上父親的吉姆車時,心里非常興奮,特希望能碰見同學,顯一顯。

一九五九年國慶十周年,我看見父親的請柬是鮮紅色的,燙著金,比過去的請柬高級,就以為父親升官兒了,回學校馬上向同學詢問,是否副部級的官兒才能拿鮮紅色的請柬。答案是肯定的。我心里特別高興。我很想把這請柬給偷了拿給同學們看看,美一美,無奈父親保管得很嚴格,無法下手。

父親平時很注意不讓我有什么特殊化的觀念。他認識的大官兒很多,卻從不跟我提一下。比如聶榮臻、呂正操、林鐵、肖新槐、周彪、周小舟、曠伏兆、羅玉川、劉秉彥等都曾是他晉察冀的老領(lǐng)導。哥哥透露給我,姐姐上華北軍區(qū)文工團是爸爸給聶榮臻寫了信,這讓我特激動。啊,爸爸還有這等面子!他自己卻從來不說。

每逢過年過節(jié),回學校后聽姬軍、賴小危等人議論起他們陪父親一起參加歡慶活動時,我發(fā)現(xiàn)父親卻沒有參加,又讓我痛心父親官兒還不夠大,感覺特沮喪。

就是在這種氣氛下,我的個子長高了,胳膊變粗了,走路越發(fā)沉穩(wěn)有力。姑姑從老家捎來的土布衣服我再也不穿了,嫌它太寒酸、太土氣。我對待保姆的態(tài)度也橫了起來。雖然父母一再教育我要尊重保姆、尊重勞動人民,我還是很惡毒地把那個照顧我的老太太給罵走了。原因忘了,反正是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和她爭辯起來,她把我說得沒了詞兒,我卻不服氣,覺得她不過是一個做飯的,連一個大將的名字都不知道,連一個政治局委員的名字都說不上來,就氣急敗壞地罵:“去你的,滾蛋,你滾蛋!”

自從我們家搬到國務院宿舍后,就住在四樓。父母感到老太太歲數(shù)大了,又是一雙小腳,天天買菜上下樓不方便,已有辭退之意。所以我這次罵老保姆沒有挨父母的說。老奶奶傷心之極,默默流淚,當天晚上就向母親告辭走了。

我自以為是堂堂的干部子弟,對底層人產(chǎn)生了居高臨下的心理。

三十多年過去,這位老奶奶肯定早已不在人世,但她給我洗臉、喂飯、擦屁股、扇扇子、擦鼻涕……我都還依稀記得。尤其那次著火母親打我,她跑過來拉住了母親,把我從雞毛撣子下解救了出來,晚上還輕輕撫摩著我的傷痕,哄我睡覺。

哎呀,我卻仗著自己會背一大串中央首長名單,仗著父親能到觀禮臺參加國慶觀禮就瞧不起了老奶奶,生生地把她罵走了。

寫到這兒,我不得不懺悔兩句:這位默默無聞的老奶奶呀,您的姓名,我已經(jīng)永遠不可能知道——只有父母可能會記得,但他們也都已經(jīng)謝世。如果有天堂的話,我愿意到天堂上找到您,向您深鞠躬、深低頭,撫摩著您的老手,當面賠禮道歉。我干了壞事,對不起您。

記得五年級的一個暑假,發(fā)生了一件事,我差點送命。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