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十一月,八十一國共產(chǎn)黨、工人黨代表會議在莫斯科舉行。劉少奇、鄧小平率中共代表團參加會議。會上,中共代表團與蘇共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事后全校召開大會,由黨支部書記傳達有關(guān)這次會議的報告。聽完后,同學們都無比亢奮。好哇!我們中國由老二變?yōu)槔洗蟆〈K聯(lián)了,成為了世界革命的燈塔。我們都陶醉在當光榮的少數(shù)、國際共運的中流砥柱的自豪之中。
那一段時間的報告特別多,國際形勢報告、國內(nèi)形勢報告、學毛選四卷報告、反修輔導報告……聽報告也有好處,能少上兩節(jié)課,能消磨時間,忘記饑餓。
中蘇關(guān)系破裂成了當時壓倒一切的新聞熱點。原來還遮遮掩掩,現(xiàn)在矛盾公開了,全國民眾包括廣大中學生如饑似渴地豎起耳朵,關(guān)注著這方面的消息。
記得當彭真從蘇聯(lián)回來,傳達他的訪蘇報告時,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時不時會心地大笑,剎那間,肚子餓得咕咕響卻也能耐得住了,也不那么垂涎吃飯。
每逢中午《人民日報》來時,同學們都爭著看。物質(zhì)的糧食少了,精神的糧食就要多,反修文章就是我們的精神食糧。我每看一篇都覺得特解氣,不只觀點棒,文字也寫得棒,感情充沛,排比句一串一串的,反問句都用絕了,看后血能熱好幾度。
我和同學們都由衷地認為,中蘇關(guān)于國際共產(chǎn)主義的大辯論,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絕對占著理兒,這只通過一件事就能看得出來:我們敢全文刊登蘇共批判我們的文章,而蘇共卻不敢刊登我們批判他們的文章。
赫魯曉夫的“和平過渡、和平競賽、和平共處”這些觀念,本能地不符合我們在革命暴力教育下長大的孩子們的口味。我們很小的時候,就浸泡在打仗電影里,什么《沖破黎明前的黑暗》、《平原游擊隊》、《南征北戰(zhàn)》……懂得沒有人民的槍桿子,就沒有人民的一切。
下午下課后,我們班里幾個關(guān)心國家大事的同學如張君滿、常大林、范光義等仍不回家,在教室里聊著有關(guān)反修的各種小道消息。我們的肚皮雖癟,靈魂卻很充實。
哎呀,我們中國膽子多大,敢兩個拳頭同時出擊,同時反對世界上兩個最強大的國家!哼,咱們的毛主席多有魄力、多有勇氣!這種自豪能頂半個饅頭,讓我們能暫時忘記一會兒饑餓。
那年冬天,話劇《以革命的名義》風靡全國,報紙、雜志、廣播里全都是對它的贊美。“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這句列寧說的話成了我們的座右銘、口頭語。學校團組織常常請老工人來學校憶苦思甜,反復強調(diào)現(xiàn)在國家雖然處于困難時期,卻沒有餓死一個人……要是舊社會,這么大的災(zāi)荒,不定有多少人餓死呢!這就是社會主義制度無比優(yōu)越性的體現(xiàn)。
確實,在北京城,我從沒看見大街上有餓死的人,一個也沒看見過,連要飯的也看不見。雖然,我們每天被餓得頭昏眼花的。
商店里空空蕩蕩,什么吃的也沒有,偌大北京連個柿子都買不著;副食店地上的大白菜爛幫子也被人爭著搶著撿。榆樹葉、玉米核兒、蘿卜秧子都成了寶貝。北京見不著狗、鴿子,全被殺了吃了。沒人養(yǎng)鳥養(yǎng)貓養(yǎng)魚,顆顆糧食貴如黃金,誰舍得喂?人們見面就交流著對付饑餓的經(jīng)驗、做飯的技巧,恨不得一斤糧食做出十斤主食。大師傅成了最好的職業(yè),人人垂涎。在這樣的大壞境下,同學們的靈魂卻不饑餓,反修和憶苦思甜,就是我們的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