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離開主屋回客房去時已經(jīng)過了午夜?；羧A德陪他走到外面門廊上，他們有幾分鐘單獨(dú)在一起。月亮嬌羞地沒入門廊上空的黑暗之中。不過，已經(jīng)有人將客房內(nèi)的燈打開。燈光伸入花園，像女人的手指在撥弄自己的頭發(fā)；風(fēng)在看不見的樹上吹著哨子，天空的星星在抖動，仿佛是因為覺得冷。

他們并肩站著抽煙，兩人都沒說話。

終于，霍華德開口了：“埃勒里，你覺得怎樣？”

“什么怎么樣，霍華德？”

“關(guān)于那藝術(shù)博物館的事。”

“你覺得呢？”

“你不同意這種家長主義的方式吧？”

“家長主義的方式？”

“爸爸買了一座博物館讓我做雕塑?！?/p>

“這讓你煩惱了嗎？”

“是的！”

“霍華德，”埃勒里頓了一下，尋找恰當(dāng)?shù)拇朕o，和霍華德說話需要有外交官的圓滑技巧，“如果沒有弗蘭西斯一世，不可能有契里尼的才華的。十年來你也無法改變成為藝術(shù)家的命運(yùn)。不過，讓我們先假設(shè)你一點(diǎn)也不優(yōu)秀，我們可以坦白地說，贊助制度的最大問題，在于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經(jīng)常要依賴于贊助者的興致。但是話說回來，只要贊助者有興致，結(jié)果總是好的?！?/p>

“你是說，假如我能雕出好作品的話……”

“就算你的作品并不太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接受這項任務(wù)，你爸爸就不會提供這筆錢，一個藝術(shù)博物館的夢想就不會成真？當(dāng)然，這很殘酷，但我們本來就是活在一個殘酷的世界里。因為你，萊特鎮(zhèn)才可能出現(xiàn)一個重要的文化場所，那是值得去努力爭取的。我希望這些話不會讓你聽著不舒服，霍華德，但我必須說的是：你的任務(wù)是盡你所能雕出你最成功的作品，這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或你父親，更重要的是為了這個社區(qū)。如果你完成了這項很好的工作，那么，你的才華將為這所博物館帶來與眾不同的本土特色?！?/p>

霍華德沒有說話。黃金鹽罐；對西斯廷教堂的拱頂壁畫、文科里教堂的《摩西》和盧浮宮的《奴隸》雕塑來說，教皇儒略所起的作用與雕塑家米開朗琪羅一樣重要；還有，莎士比亞有南安普敦伯爵、貝多芬有華德斯坦郡主、凡·高有他弟弟泰奧?！?/p>

“你把我和這些偉人相比?！被羧A德望著花園，“也許，因為他是我爸爸?！?“從詞源學(xué)上講，‘藝術(shù)贊助者’和‘爸爸’是同源的?！?“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是不是覺得，”埃勒里問，“如果你不是迪德里?！し痘舳鞯膬鹤?，你就不會得到這任務(wù)？” “就是啊，如果我不是他兒子，就會被安排到正常的選拔程序……”“霍華德，在巴黎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過你不少作品，知道你是相當(dāng)有 _0

埃勒里點(diǎn)燃了一根香煙，希望自己的話能夠奏效。

最后，霍華德笑了，“你的話里有些問題，但是我實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不管怎樣，聽起來還不錯，我會記住的?！比缓螅昧硪环N語氣對埃勒里說：“謝謝你?！闭f完便轉(zhuǎn)身回到屋子里。

“霍華德。”

“什么？”

“你覺得怎么樣了？”

霍華德站在那里，然后轉(zhuǎn)過身來，拍拍他那受傷的眼睛，“我開始感激我爸爸的聰明。這藝術(shù)博物館把所有的感覺從我腦中趕走了，我覺得好極了?！?/p>

“還需要我留下來嗎？”

“你不是說要走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p>

“拜托，當(dāng)然要你留下來?！?/p>

“其實，住在這里的安排有一些缺點(diǎn)：你住在主屋里的頂樓，而我住在那邊的客房里?！?“你是說，萬一我又發(fā)生失憶……”“是的?！?“那何不過來和我一起睡呢？這里整個頂樓都是我的……”“這么一來，我就無法獲得我寫作時所需要的隱秘，霍華德，我會常常在晚上工作。真希望我沒有簽下那寫作合同……你的失憶是不是常常在晚上發(fā)生？” “不，其實，我想不起有哪一次是在我睡覺時發(fā)生的?！?“這么說，我的任務(wù)是陪著你到你睡著為止。這就簡單多了，白天我在這邊一個可以看得到大門口的地方工作，晚上我確定你進(jìn)入夢鄉(xiāng)后再睡。那是你的臥室嗎？那個頂樓亮著燈的房間？” “不，那是我工作室的一扇大窗戶，我的臥室是它右邊那間，現(xiàn)在黑著的。” 埃勒里點(diǎn)點(diǎn)頭，說：“去睡吧。” 但霍華德沒有離開，他稍微轉(zhuǎn)身，臉隱到了暗處。

“還有事嗎，霍華德？” 霍華德動了一下，但是沒有說話?！澳蔷涂烊ニ?，小鬼，難道你不知道你如果不睡，我也跟著不能睡嗎？” “晚安?！被羧A德用很奇怪的聲音說?！巴戆?，霍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