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我前往新荔枝灣趕公司的生意應(yīng)酬。在公交車上給我們趙頭兒打電話:“你也知道這個鐘點根本打不到的士,我是搭公交車來的,可能要遲到了。不是你們高層出席就行了嗎?干嗎突然叫上我?”
“他們公司今天來了個新頭目,貌似挺有分量,是北京來的,你也是北京人,可以幫忙拉近距離。遲點到不要緊。等美女我們都是愿意的。”
我懶得跟他爭辯其實我不能算北京人,剛收線,公交車一個急剎車,我靠在了司機座位后面的鐵網(wǎng)上,再啟動時,只聽“哧啦”一聲,我腋下的布料被某一鋒利處劃了一大口子。
幸好沒破皮,但衣服算是毀了。
下了車,我左顧右盼,還好附近有一間賣衣服的店。我一眼瞥見里面有顯眼的“50%OFF”標(biāo)志,便義無反顧地沖了進去。
我一手緊緊夾住腋下的口子,一手在打折貨品里翻出了件順眼的,急急忙忙推開試衣間的門,就見里面一半裸上身的青年男子愕然看著我。
店員小姐已經(jīng)趕過來了:“不好意思這間的鎖壞了。暫時沒空位,小姐請等一下?!?/p>
我狠狠剜了一眼他的胸肌,一迭聲地道:“對不起對不起?!蓖肆顺鰜碜谕饷娴?。
膚色健康,身材不錯,小哥哥貌似有練過哦。我坐在外面咽著口水,直到帥哥換了件淡粉色的襯衫走出來,對我微微一笑。仔細(xì)看竟然眉是眉眼是眼,迷死個人!
像我這樣有過性經(jīng)驗的單身姝麗,哪還懂得掩飾自己看帥哥時如火如荼的目光,況且廣州這么一巨型城市,萍水相逢,再見面就得等下輩子了,見了合意的若不拼了老命多看兩眼,以后肯定后悔得不行。
然而這位粉襯衫帥哥想必是見慣母狼的,非但沒做出臉紅羞怯狀,還直直地回盯我,我的氣場實在拼不過他,正巧旁邊一位美女換好衣服出來,我便灰溜溜地躲進試衣間里。
出來時他果然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悵然地付了錢,走進飯店,做好了面對一桌子肥頭大耳老男人的心理準(zhǔn)備。
可是,上帝??!
粉襯衫帥哥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們的包廂里???
而且他就是那個北京來的新頭目?。。?/p>
趙頭兒熱情地把我安置在他身邊,介紹說:“耿總,這是我們公司小韓,韓京冀,也是北京人,來廣州三四年了。”
他遞了個名片過來:“韓小姐好,我叫耿嘉旻?!?/p>
我連忙也翻了名片出來跟他交換,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想完了,剛才我用目光非禮他,保不齊待會兒他為報一箭之仇,用別的什么來非禮我……
不過……只要他不是變態(tài),被他非禮,那也是福利啊……
趙頭兒接著介紹:“小韓可是北大歷史系的高才生呢?!?/p>
我一怔,須知應(yīng)酬桌上的老板們大多文化水平不高,我的學(xué)歷應(yīng)該是個忌諱,趙頭兒今兒這是怎么了?
耿嘉旻笑道:“幸會幸會啊,我是清華建筑系畢業(yè)的?!?/p>
原來如此。
周圍老男人們起哄道:“門當(dāng)戶對啊,該干一杯?!?/p>
我們無可奈何地喝了一杯。
一頓飯吃完,連交杯酒都喝了。
趙頭兒不厭其煩地推銷我:“小韓對廣州很熟,哪里東西好吃,哪里好玩,她都很清楚,耿總在廣州這幾天要是缺導(dǎo)游,盡管說一聲,讓小韓陪您。”
我瞄了趙頭兒一眼,如果有上輩子,他一定是個鴇母。
但耿嘉旻對他的話似乎渾不在意。我更不在意。都不是一個社會階層的人,我眼里好吃好玩的地方,他怎么會看得上眼。
所以第二天,禮拜六,當(dāng)恨恨地接起那個中斷我懶覺的電話,卻聽到他的聲音時,我非常吃驚:“耿總?找我有事?”
他笑了幾聲:“今天想在廣州轉(zhuǎn)轉(zhuǎn),找你當(dāng)導(dǎo)游。”
我神經(jīng)猛一跳,丫不是想泡我吧?
這個假設(shè)立刻讓我精神振奮,我?guī)еη淮舐曊f:“好的,沒問題。您現(xiàn)在在哪兒?”
“告訴我你在哪兒吧,我開車去接你?!?/p>
“在中山二路附近……”
我告訴了他地址,問了他現(xiàn)在的位置,計算了一下他開車過來的時間,便火速行動起來。
我住的地方很簡陋,位于極舊的樓梯樓七樓,四十幾平米的一室一廳,衣服都塞在一個簡單組合衣柜里,因為多,衣柜的拉鏈幾乎被撐爆,一拉開,千姿百態(tài)的衣服便撲面而來。我翻啊翻啊翻啊翻啊,最后終于決定——穿一套普通休閑裝。
雖然空窗了兩年的我也許比較饑渴,但還不至于昏了頭腦。第一次見面就穿成花癡狀,那叫自尋死路。如果打聽出對方有女朋友或老婆,恭喜你,可以現(xiàn)場找工具自裁了。穿得普通點隨意點,一來保險,二來還暗伏著欲擒故縱的后著,進可攻退可守,實為上策。
經(jīng)過一系列洗臉?biāo)⒀朗犷^的工作,確保眼角無眼屎,牙縫無菜絲,風(fēng)吹發(fā)型不亂。用潤唇膏擦了擦嘴唇,便聽見樓下大門的鈴響了。
我按下通話鍵,跟他說馬上下來,把一盒牛奶塞進皮包里,鎖了門噔噔噔走下樓去。
到了樓下,他正玉樹臨風(fēng)地站在車子邊,我血液里的乙醇含量立刻就上升了。帥哥就是帥哥,隨便等等人也是怎一個帥字了得啊。
車子是一輛藍鳥,本地軍車牌,我知道他們公司有軍方背景,所以也沒驚奇。只是贊了一聲:“有軍車牌,真是好?!?/p>
他笑一笑:“打算帶我去哪兒?北京路、上下九就免了,以前去過?!?/p>
“什么目的?買東西?”
“純觀光。”
我想了一想,笑道:“‘寺貝通津’去過嗎?”
“沒有。都沒聽說過,是什么地方?”
“是一條小路。比較有特色。”
他遞給我GPS,我擺擺手,笑道:“很近的,又有人肉GPS在這里,我?guī)湍阒嘎肪托辛??!?/p>
車子慢慢開著,我偷瞄他握方向盤的手,沒有戒指。心里竊喜,閑閑地跟他聊天:“你們公司沒導(dǎo)游嗎?怎么想到找我?”
“聽你說話覺著親切。你是北京人?”
“其實不是,我媽老家在昌平,我爸是河北人,所以我叫‘京冀’?!?/p>
“也差不多。你北京人,又北大畢業(yè),干嗎來廣州?”
“陰差陽錯吧?!蔽曳笱艿馈_@是我最不想談的話題之一,心痛往事不堪回首。我于是扯別的:“我們公司跟你們這次合作算是定下來了吧?”
“算是吧?!?/p>
我放了心,又笑問:“你學(xué)建筑的,怎么不來我們這樣的建筑設(shè)計公司發(fā)光發(fā)熱,卻幫著房地產(chǎn)公司來對付我們?”
耿嘉旻笑道:“能做甲方,何必做乙方呢?您說是不是?”
“是是是,這話我絕對同意。如果你們甲方缺人又用得著我,您可別忘了告訴一聲。前面路口右拐。”
車子停在龜崗大馬路。我們沿著煙敦路走了一段,彩色瓷磚鋪成的路面很有西洋的味道。到了寺貝通津的路口,我指著藍色的路牌給他看。
“是音譯的路名嗎?”他問。
“no,no,”我細(xì)細(xì)地解釋,“‘寺’是指這里原有的東山寺;‘貝’是通假‘背’,背后的意思;‘津’是以前珠江邊的碼頭,合起來的意思就是‘東山寺背后通往江邊碼頭’的那條路。”
“那這兒有個東山寺?”
“明代一太監(jiān)修的,早沒了。碼頭也沒了,就留下這么個路名。歷史的遺跡啊?!?/p>
“太監(jiān)修寺干嗎?”
“不是普通太監(jiān),是一個市舶宦官,就是負(fù)責(zé)管海上貿(mào)易船只的,他是一貪官,害死過地方官員,怕遭人鞭尸報復(fù),就修了一特牢固的墳?zāi)?,又在上面蓋了一寺廟,招和尚為自己念經(jīng)。”
說到跟歷史有關(guān)的東西,我一時有點收不住口,但耿嘉旻很耐心很安靜地聽著。他偶爾笑一笑,露出細(xì)細(xì)的雪白牙齒,笑容陽光又健康,看得我心花怒放。
黑色的柏油路面,路邊是一面帶鏤窗的紅磚墻,走了幾步,便見到一座教堂。
“這是基督教東山堂,廣州基督教協(xié)會就在這兒?!?/p>
“你信基督教?”
我搖搖頭:“我一朋友信,她去年在這兒結(jié)婚,我才知道廣州有這么個地方。東山這一帶是民國年間廣州權(quán)貴修別墅的地方,這條路附近就保留了很多民國建筑。最有代表性的一座叫‘隅園’,1932年修的,一直走就能看見了?!?/p>
廣州太過喧鬧了,所以我格外珍惜幽靜的地方,麓湖公園、法政路、寺貝通津,都是難得的。這里離我的住處近,又有“隅園”可以給學(xué)建筑的耿嘉旻鑒賞,所以我把他帶來了。
我們沿著路邊慢慢地走,路兩旁有些別墅改成的咖啡店、時裝店,十分優(yōu)雅別致。爬滿綠蘿和三角梅的磚墻,圍著一座座帶花園的古舊洋房,空氣中有一種草木濃蔭產(chǎn)生的特有香氣,在微陰的天氣里,讓人迷醉。
看得出耿嘉旻對這些老建筑也頗感興趣,有時會研究一下磚墻上的石雕,到了“隅園”,他仔細(xì)研讀完外面石刻的簡介,又站在路對面遠(yuǎn)遠(yuǎn)地看。
“這兒真不錯。”他微笑著點點頭,“以后她來了,我也會帶她來看。她一定喜歡?!?/p>
我感覺我的小心肝一下子便自由落體了。但還是擠出一個笑臉,不死心地問:“她?誰?。俊?/p>
“呵呵,我女朋友?!彼琅f沒心沒肺地笑著,從我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上一步步,慢慢地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