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帶他去寺貝通津?。?!” 第二天我跟賴斐兒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她受了刺激似地大叫。
我暗運內功,抵擋住周圍投過來的千萬道鄙視的目光,低聲道:“不過是一條馬路,你至于嗎?”
“那不同,”她語氣興奮得難以控制,“你記不記得你有篇博客,題目叫‘廣州的世外桃源’,里面講到這條路,把它寫得那叫一個浪漫,說什么走在里面就好像進入民國的時空,腦子里很自然會開始編織小家碧玉邂逅東山大少的故事。還說有心儀的人,一定要帶他來這里,在那株參天的紫荊樹下,撩人的風拂過,落下一陣粉紅色的花雨,這時候凝視他的眼睛,他一定會愛上你云云……”
我面露懼色,顫聲道:“你竟然記得這么清楚……小皮,你簡直不是人……”
賴斐兒,因為姓賴,我送昵稱“小皮”,四川美女,我一直疑心她爹媽是拉斐爾的粉絲,所以給她取了這么個名字。她是我本科同學,因在北京浸淫數(shù)年又有我這么一密友,得以練就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本科畢業(yè)后我南下廣州,她留京讀研,分開了幾年。研究生畢業(yè)后她來廣州某高校教書,我們才重逢。
也難怪耿嘉旻能以一句“聽你說話覺著親切”作為理由,在廣州不要說北京人,連說北京話的都少。我們本科同學在廣州的就只有我和小皮兩人。
“我忽然對此人很有興趣?!毙∑ひㄆ鹨簧酌拙齐u蛋羹,“你是百分之百顏控,第一面就對他這么動心,丫一定帥得驚天動地。下次記得用手機偷拍一張給我看看?!?/p>
第一面?我想起服裝店里那場香艷的邂逅,自言自語似地道:“其實第一次見面,他是半裸的……”
“撲!”小皮嘴里的米酒雞蛋羹噴了一桌子,大叫道,“什么?。?!”
周圍那千萬道鄙視的目光再次襲來,我笑著解釋:“禮拜五晚上公司應酬那會兒,我衣服在公交車上刮爛了,他在新荔枝灣大堂里被一手拿甜筒的小孩兒撞了滿懷,我們倆進了附近同一間店買衣服,他試衣間的門壞了,我不小心闖了進去,就這么回事兒?!?/p>
小皮滿眼放光地問:“腹肌有幾塊?看清楚了嗎?”
我聳聳肩:“有肯定有,不過我沒仔細數(shù),反正人有女朋友,腹肌咱也用不上?!?/p>
“這么快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就昨天,我都沒問,人就主動交代了。”
她嘆一口氣:“丫做得也太絕了,開口就攤底牌,一丁點兒幻想空間都不留給你啊?!?/p>
“NO,NO,我告兒你,這叫善良?!蔽矣朴频赜每曜犹糁↑S魚肉,“難不成跟你曖昧十天半個月,等著你投懷送抱才是好的?我這把年紀還有多少剎那芳華能禁得起折騰?”
她瞇著眼睛看著我笑。
我大剌剌地道:“看什么看,我可不是故意幫著他說話。”
“壓完馬路你們是不是就散了?”
“沒有啊,下午帶他去惠福東吃正宗的云吞面,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最愛的那間。結果面有點堿水味,他吃不習慣。”
“你最愛的那間……”小皮陰陽怪氣地說。
我笑笑:“你聽我說,以前讀《聊齋》,最喜歡里面一篇《嬌娜》,說里面那個姓孔的書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觀其容,可以療饑;聽其聲,可以解頤。時一談宴,色授魂與,尤勝于顛倒衣裳’。你不覺得很有道理嗎?”
“得了我明白了,看把你美得。有福利別獨吞,有空帶出來給姐姐見見哈。有他的名片嗎?”
我從錢包里抽出來遞到到她手里。
“建設部經理……這是個多高的職位?”
“挺高的吧。我們這次接的這個樓盤是他們公司進入廣州房地產市場的試水項目,他是北京總公司派下來的負責人之一?!?/p>
“年紀輕輕就做負責人啊,有為青年,要不然就是高干子弟?!?/p>
我輕輕含著筷子,呈四十五度上仰角歪著頭,瞇著眼睛憧憬:“說不定他既是有為青年,又是高干子弟……”
小皮撇撇嘴:“高干子弟有什么好?你別被網(wǎng)上小言騙了。我最近在晉江戰(zhàn)色看一帖子,講樓主現(xiàn)實中遇見的幾個高干子弟,那輕浮張狂勁兒,令人發(fā)指。要是耿帥哥也是這一系列的,你可得當心著點兒?!?/p>
我擺擺筷子,自信滿滿:“我看人錯不了,我們小嘉旻肯定是優(yōu)之良品。就算是高干子弟,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枚?!?/p>
在耿嘉旻這道大菜的陪伴下,這頓午餐使我們的肉體和精神上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以你怎么能怪我是顏控,帥哥實在太有用了。
這些天我陪耿嘉旻逛了廣州不少地方。
反正我也不是公司棟梁,沒混到需要夜夜加班鞠躬盡瘁的分上,每天下了班閑著也是閑著,有帥哥陪著,專車接送出去腐敗,好吃好喝還不用自己掏錢,何樂而不為?
跟耿嘉旻在一起,感覺就四個字:如沐春風。
他有風度,不張揚,教養(yǎng)好得要命。他自始至終從未表現(xiàn)出對我有興趣,弄得我一方面對自己的魅力很失望,另一方面又很羨慕他女朋友。以前在很多論壇上都見人說男女之間決不存在單純的友誼,我現(xiàn)在可以拿著擴音喇叭大聲反駁:您錯了,瞅瞅我們吧。
有一天,我?guī)ザ硩u溜達,跟他說這里的房子如何如何好。
“反正你也不差錢,買個帶游泳池的別墅,到時候結了婚生了孩子,一家人在這里其樂融融,多好。”
他但笑不語。走著走著,到了星海音樂廳,他忽然加快腳步走到門口,盯著玻璃墻上的一張張海報看起來。
我笑了,丫一定是聽古典音樂長大的。
但過了一會兒,我就發(fā)現(xiàn)他這一舉動沒我想象中那么簡單。因為他臉上那種熟悉的憂郁又出現(xiàn)了。
雖然我心里對此人的評價空前之高,但我仍是發(fā)現(xiàn)了他一點怪異之處——每當他提到他女朋友的時候,的確,是帶著笑意的,看似很甜蜜,但當這笑意消失時,余下的卻是一種盤桓在他臉上揮之不去的淡淡悲傷。雖然他總不忘在這時刻避開我的視線,但時間久了,終究逃不過我的眼睛。
“你別罵我烏鴉嘴,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女朋友已經死了。” 跟小皮煲電話粥的時候,我告訴她我的猜測。
“呸!我看純粹是你的幻想。”小皮鄉(xiāng)音改了,川人的潑辣性格依舊,“人頂多也就是吵吵架什么的?!?/p>
我沒答話,但我知道那是不同的。吵架的感覺是激烈的,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他那股憂郁,看似絕淡,卻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用刷子都刷不掉。
“小京,”看我半天沒答話,小皮忍不住笑著開腔,“算了,我不該打擊你積極性,你繼續(xù)做你的美夢吧?!?/p>
我頓了一頓,淡淡地道:“我沒那意思。再說做夢也不敢夢他,前車之鑒就擺在跟前,你以為我好了傷疤就忘了痛?”
小皮不出聲,過了陣子才說:“都兩年了,你還沒忘了他?”
我默然不語。
小皮嘆道:“你也太抬舉他了,他算什么有錢人,我看跟耿嘉旻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別這么沒出息,分了是好事,他原本也配不上你?!?/p>
我心里一熱。這就是姐妹。同仇敵愾勝于一切。
“不跟你聊了,我明早一二節(jié)有課,先睡了?!彼龗炝穗娫?。
我沒敢告訴小皮,昨晚我才看過他的博客。
不知為什么,突然就想起他來,想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而他的博客地址竟也沒有變。
“最近廣州幾處分店的業(yè)務已走上正軌,我們決定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Wendi提議去貴州,那里比較貧困,我們可以帶一些文具和書,一路捐給失學的孩子……”
好一對富有生活情趣且積極向上的神仙眷屬啊。
我關掉瀏覽器,從冰箱里拿出一聽菠蘿啤,打開狠灌了幾口。
他是廣東人,卻從不喝菠蘿啤,也不吃菠蘿,因為討厭那股味道。跟他在一起的七年,我沒有吃過菠蘿。
分手那一天,我游魂一樣在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走。忽然在路邊一間小賣部里看到有菠蘿啤賣,想也不想便買了兩聽。
那股菠蘿香氣,一定能讓他從我的腦子里跳出去,走得遠遠的,讓我再也不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