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竭盡全力想贏個獎。有些人則希望改善這個世界，卻仍然蔑視它。但我從沒成功過?？隙ㄓ惺裁垂交蛎孛?，我不知道是什么，可去公立學(xué)?；虿祭蕦幍哪切┤撕孟穸忌钪O其道。這種秘密公式會貫徹我的一生，哪怕是從微不足道的種風(fēng)信子比賽開始，然后是牛奶檢查比賽，最后在劍橋大學(xué)的某項藍裝體育競賽中結(jié)束。

我的風(fēng)信子是粉色的。兩朵花。我給它們起的名字是“天使報喜”（你必須編出個“主題名稱”）。這是因為花朵蜷縮著湊在一起，讓我想起天使拜訪后的瑪麗亞和伊麗莎白。我覺得這是一次不錯的結(jié)合，園藝和神學(xué)。我寫了一小段說明附在花盆底端，還加入了《圣經(jīng)》中的原文，以便觀眾有心查驗，但這盆花沒得獎。得獎的是一對兒張牙舞爪的花，名叫“白雪姐妹”。我捧著“天使報喜”回家，拿它去喂我家養(yǎng)的兔子。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這是異端邪教之舉，而兔子病了。后來，我又想贏得復(fù)活節(jié)彩蛋繪畫比賽。每次牽涉到圣經(jīng)題材，我都贏不了，似乎該試試新的招數(shù)了。也不能用上前拉斐爾派風(fēng)格，因為珍·莫里斯[1]很瘦，不太適合由一只蛋來演繹。

柯勒律治和“來自波拉克的人” [2]？

柯勒律治挺肥的，但我覺得人物和場景缺乏戲劇化的吸引力。

“那還用說，”艾爾西說，“選瓦格納唄?！?/p>

我們便開始剪紙板箱，搭布景，艾爾西負責(zé)背景，我來做半只蛋殼里聳起的巖石。因為要講究細節(jié)，我們通宵達旦地制作人物場景。我們挑出最激動人心的那一幕，“布倫希爾德與父親對峙” [3]。我做布倫希爾德，艾爾西做奧丁大神。布倫希爾德的盔甲面具是用頂針箍做的，還加了幾根從艾爾西的枕頭里抽出來的羽毛。

“她需要一支矛，”艾爾西說，“我會給你一根雞尾酒調(diào)酒棒，但你不能告訴別人我用它來干什么?！?/p>

最后，我剪下一縷自己的頭發(fā)，做成布倫希爾德的頭發(fā)。大功告成。

奧丁大神堪稱杰作，棕色蛋殼的雙黃蛋，手舉樂之餅干盒做的盾牌，頭戴眼罩。我們還用火柴盒給他坐了一輛雙輪戰(zhàn)車，不過太小了。

“戲劇化的亮點?！卑瑺栁髡f。

第二天，我把它帶去學(xué)校，放在別人的彩蛋旁，根本沒有可比性。所以如此杰作竟然沒有得獎，你可以想象我有多驚悚。我不是個自私的小孩，也了解天才的品性，理論上應(yīng)該尊重他人的天賦，可面對得獎的那三只貼著棉花的雞蛋——美其名曰“復(fù)活節(jié)兔子”，我真的做不到。

“太不公平了！”那天晚上，我在姊妹聚會上對艾爾西說。

“你會習(xí)慣的?！?/p>

“不管怎樣，”懷特夫人聽了這件事后插了一嘴，“他們都不神圣?！?/p>

我沒有一蹶不振。我從煙道工的故事跳到《欲望號街車》，我繡出《揚帆》封面上貝蒂·戴維斯[4]頭像的靠墊，我用七巧板拼出威廉·泰爾 [5]——拿著真蘋果，最棒的是，還完成了亨利·福德[6]的土豆雕塑——他站在紐約城克萊斯勒汽車大廈外。不管用哪種眼光來衡量，這份手工藝清單都令人驚嘆，我就像丹麥國王克努特迫令海浪回頭一樣充滿希望，卻愚蠢至極。不管我做出什么，根本沒人驚嘆，結(jié)果只是激怒了我母親，因為我放棄了《圣經(jīng)》的研讀。她倒挺喜歡《揚帆》的，因為她就是在看那場電影時完成求婚儀式的，但她覺得我應(yīng)該用七巧板拼出巴別塔，哪怕我跟她說那太難了。

“主能在水上行走?！碑?dāng)我費勁解釋時，她只會說這句。但她自己的難題也不少。很多傳教士被吃掉了，也就是說，她必須向他們的家人做出解釋。

“不容易啊，”她說，“即便是為了主?！?/p>

以色列的孩子離開埃及時，白晝有云柱為向?qū)?，夜晚有火柱。對他們來說，這似乎不是問題。對我來說，問題可就太大了。云柱就是一團霧，令人費解，不可思議。我不理解這種規(guī)則。日常世界就是異象世界，無形無狀，因而空虛。我把他們所認為的事實真相翻來覆去地組合搭配，盡可能地安慰自己。

有一天，我得知四面體是一種幾何形狀，用橡皮筋在手指尖上就能繞出來。

其實，四面體是個國王……

四面體國王住在一個完全由橡皮筋搭成的皇宮里。右邊，變化多端的噴泉涌出彈性很強的水花，像絲一樣柔韌；左邊，十個游吟詩人日夜不休地彈奏橡皮魯特琴。

所有人都愛戴國王。

到了晚上，瘦狗都睡了，樂聲讓所有人安眠，除了那些最警覺的人。宏偉的皇宮關(guān)閉大門，設(shè)置關(guān)卡，以防邪惡的等邊三角形入侵，它們是莊嚴的四面體國王的宿敵。

但到了白天，守衛(wèi)們就拉開大門，讓日光灑進來，也能讓進貢的人帶著厚禮進來，獻給國王。

許多人帶禮物來。有的是精妙無比的材質(zhì)，氣溫一變，就會融化。還有的是堅實無比的材質(zhì)，用它建造所有城市都綽綽有余。

還有故事，關(guān)于愛和荒唐。

有一天，一位可愛的女子帶給國王一個由侏儒操控的旋轉(zhuǎn)舞臺。

侏儒們會表演所有悲劇，還有很多喜劇。他們同時表演悲劇和喜劇，幸運的是，四面體國王有很多張臉孔，要不然他準會死于心力交瘁。

他們同時表演悲劇和喜劇，而國王呢，繞著戲院踱步走著，能同時觀賞悲劇和喜劇，只要他愿意。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終于明白了無價真理：

悲喜交替，沒有終點。

[1] Janey Morris，前拉斐爾畫派中的著名模特，也是畫家威廉·莫里斯的妻子。

[2] Porlock，出自英國詩人柯勒律治名詩《忽必烈汗或夢中幻景：片斷》。這是柯勒律治因腹痛服食鴉片酊后，于夢中所得的一首詩。之所以只是“片斷”，據(jù)稱是因為夢未做完便被“一個因公來自波拉克的人”打斷。

[3] 瓦格納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的一幕。

[4] Betty Davis，好萊塢超級女星，1947年在電影《揚帆》里飾演一位壓抑的老處女。該電影獲第15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提名。

[5] William Tell，瑞士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形象鐫刻在瑞士5法郎硬幣背面。

[6] Henry Ford，美國汽車工程師和企業(yè)家，福特汽車公司的建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