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由淋浴噴頭沖洗著身體，直至熱水全部用完。然后我才穿上衣服，套上牛仔褲和棉衫，登上過膝靴子，拉上拉鏈。我又戴上一頂寬沿軟皮帽，在浴室鏡子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這身打扮的效果，還不錯。

我先去了辦公室，給貝弗莉·丹齊格寫了封信，結(jié)束我們之間的雇傭關(guān)系。我敢肯定她一定會對此感到驚慌失措，這會讓我感覺良好。我來到辦公室隔壁的加州信實保險公司，復印了一份詳細的賬單給她，并標明是“最后清算”，把這份賬單和一份最終報告隨信一起寄給她。然后我又去了位于弗洛雷斯塔大街上的警察局，與里面的一位名叫喬納·羅布的警官講了一下伊萊恩·博爾特失蹤的情況，他把我提供的信息全部錄入了電腦。

喬納·羅布看上去將近四十歲，警服緊緊地勒在身上。他體重大概超重二十磅，雖然超得不多，但也需要認真對待了。一頭黑發(fā)理得非常短，一張圓臉很光滑，無名指上有一處凹痕，那是他最近戴結(jié)婚戒指留下的痕跡。他看了我一眼，藍色的眼睛里泛出點點綠光。

“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她在佛羅里達的鄰居給我寄了一張她用過的機票。到時候再看看從這張機票上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吧。她的一個名字叫帕特·厄舍的朋友一再發(fā)誓說伊萊恩·博爾特在去薩拉索塔之前，和她在一起待了幾天，但我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話?！?/p>

“也許她會現(xiàn)身的。她們通常都會這樣?！彼〕鲆粋€文件夾，“你也當過警察，是嗎？”

“時間很短，”我答道，“我勝任不了，可能是我太挑剔了吧。你呢？干這行多久了？”

“八年了。在這之前我是一名推銷員，為葛蘭素史克公司1推銷藥品。我厭倦了開著老式汽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要看醫(yī)生的臉色。不管怎么說，和推銷其他東西一樣，這都是騙人的把戲。生病可不是件小事?！彼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而后又看看我?！安还茉趺凑f，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位女士，我們也會盡全力的?！?/p>

“謝謝，”我說，“周末我會打電話給你的?！?/p>

我拿起手提包，向門口走去。

“喂。”他喊道。

我回過頭。

“你的帽子很漂亮?！?/p>

我笑了笑。

在我出去路過前臺時，我看到多蘭警官正在筆錄室里與一名年輕的黑人書記員說著話。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掃而過，之后又回到我身上，一眼認出了我。他停止了與那個警員的對話，緩步向前臺走來。多蘭警官五十多歲，生著一張肥嘟嘟的方臉，頭上有一塊禿斑，他總是試圖巧妙地用所剩無幾的幾根頭發(fā)把這塊禿斑遮蓋住。這是他身上唯一的虛榮表現(xiàn)，這讓我有些忍俊不禁。我想象著，他每天早上站在浴室里，對著鏡子努力地梳著頭發(fā)蓋住那塊裸露在外的頭皮。他戴著一副新的無框雙焦點眼鏡，先是從半月形的鏡片上方看著我，然后又從下面看看我。最后，他索性摘下眼鏡，把它放進了那皺巴巴的灰色制服的衣兜里。

“你好，金西。自從上次你開槍殺人之后就沒再見過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我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渾身都不自在。兩周前，我在查案過程中殺了一個人。我一直都在刻意回避這件事。經(jīng)他一說，我才意識到我是多么希望忘掉它。我連想都沒再想過，而他的提醒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一絲不掛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噩夢一樣。

“還好?！蔽液喍痰鼗卮鸬?，不再與他對視。一瞬間，我似乎又看到當時的情景：夜幕下的沙灘上，我藏在一個大垃圾箱里。就在垃圾箱打開的那一剎那，我就像條件反射一樣，迅速地拔出了半自動手槍，一連開了好幾槍。實際上并不需要開這么多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槍聲在這有限的空間里令人震耳欲聾，我也一直耳鳴不止，耳邊總是有尖銳的咝咝聲，就像壞的氣閥漏氣一樣。轉(zhuǎn)瞬間，這一場景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只有多蘭警官站在那兒，從他的面部表情看，也許他正在后悔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我與多蘭警官一直都是較為疏遠的對手關(guān)系，彼此間的尊重十分勉強。他不喜歡私家偵探，這是他的原則。他覺得我們應該管好自己的事，而將執(zhí)法權(quán)利留給像他這樣的專業(yè)人士。而我則一直認為有一天我們會坐下來像老太太一樣聊一聊辦案的經(jīng)驗。他既然愿意跟我打照面，我也就退一步吧。當我們的目光再次撞到一起時，他的目光很平和，表情也很溫和。

我搖搖頭?！皩Σ黄穑蔽覍λf，“你嚇了我一跳。我想我還沒有完全從那件事里走出來?！笔聦嵣?，讓我吃驚的是我意識到自己殺了人居然還不怎么在乎。不，并不是這樣。其實我很在乎，但如果一直生活在恐慌之中，那么我還會再干出這種事來。我始終堅信自己是個好人，但現(xiàn)在我卻不明白“好”意味著什么。好人是不會去殺害其他人的，那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說：“你來這兒干什么？”